翌日清晨,天色未明,风雪虽暂歇,但寒意更甚,呵气成霜。凌弃已收拾停当。他内穿紧身皮甲,外罩一件灰扑扑、与雪地色泽相近的厚实斗篷,寒铁短棍贴身而藏,小腿绑缚淬毒短刃,几个装有叶知秋特制药粉的小皮囊塞在腰囊和袖口暗袋中。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目光沉静如水。
叶知秋将一包还带着体温的肉脯和一小壶提神的药酒塞进他的行囊,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却只是轻声叮嘱:“一切小心,事不可为,即刻退回。”
凌弃点了点头,伸手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没有多言,一切尽在不语中。他推开院门,如同融入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积雪覆盖的巷弄中。他没有走镇门,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从一段早年坍塌、被积雪半掩的镇墙缺口处翻越而出,踏入了白茫茫的荒野。
前往野狼谷的路途艰难而寂静。积雪深可及膝,每走一步都需耗费大量体力。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凌弃将御侮十三式中锤炼出的气息法门运转到极致,步伐沉稳而轻盈,尽量选择背风处和岩石阴影行进,减少体力消耗和暴露的风险。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痕迹——脚印、车辙、丢弃的杂物、甚至是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味。
沿途并未发现大规模人马调动的明显迹象,帝国军方那支斥候小队显然也选择了隐蔽行踪。但随着逐渐靠近野狼谷,凌弃的心头却泛起一丝莫名的警惕。太安静了。连平日里常见的雪兔、狐狸的踪迹都变得稀少,仿佛这片区域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日头升高,惨淡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照亮了前方如同巨兽张开的黝黑入口——野狼谷。谷口两侧是陡峭的、覆盖着冰雪的岩壁,怪石嶙峋。谷内光线昏暗,深不见底,只有呼啸的风声从中传出,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凌弃没有贸然进入,他在距离谷口约一里外的一处乱石堆后潜伏下来,取出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谷口附近的雪地有明显被多人踩踏过的痕迹,脚印杂乱,朝向谷内,看痕迹新旧程度,不会超过一天。从脚印的深浅和间距判断,这些人身手矫健,装备不轻,符合军方斥候或精锐佣兵的特征。
然而,除了这些明显的脚印,凌弃还注意到一些更细微、几乎被风吹雪掩的痕迹——几处看似随意的石头摆放,隐约构成了某种简单的指向标记;一块背风岩石的底部,有被什么东西刻意摩擦过的浅痕,形状怪异,不像是自然形成或动物所为。更重要的是,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与那日地窖中发现的“紫瘴藓”类似的、带着腥甜的怪异香气,虽然微弱,却让凌弃的神经瞬间绷紧。
那伙留下标记的神秘人,也在这里活动过!而且时间上,可能与军方斥候非常接近!
凌弃屏住呼吸,将身体伏得更低,如同石堆的一部分,耐心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谷内除了风声,并无其他动静。那支军方斥候小队进去后,仿佛石沉大海。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再靠近一些探查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从谷内方向传来!凌弃立刻收敛所有气息,目光死死锁定谷口。
只见三四名穿着帝国边防军制式雪地伪装服的斥候,踉跄着从谷内冲了出来!他们队形散乱,人人带伤,脸上写满了惊恐,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其中一人手臂不规则地扭曲着,另一人胸口皮甲破裂,渗出的鲜血已将雪地染红一小片。他们甚至顾不上包扎,只是拼命向来路狂奔,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
凌弃心中一震:谷内有埋伏?还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能让精锐斥候如此狼狈,绝非寻常!
他按捺住立刻现身询问的冲动,继续潜伏观察。只见那几名斥候逃出谷口后,并未直接返回南山镇方向,而是折向了一处地势稍高的雪坡,似乎想占据制高点观察身后情况。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咻咻咻!”几声尖锐的破空声骤然从谷口两侧的岩石后响起!数支弩箭如同毒蛇般射向那几名刚刚爬上雪坡的斥候!
“敌袭!”斥候小队中一名看似队副的人厉声大喝,挥刀格挡,但事发突然,距离又近,一名落在最后的斥候后背中箭,惨叫一声从坡上滚落,生死不知。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七八道身着白色伪装服、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雪坑中扑出!他们动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手中兵刃直取剩下三名斥候的要害!这些人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短斧、弯刀,甚至还有带着倒钩的怪异铁尺,招式刁钻诡异,全然不似帝国军方的路数,也更非寻常山匪。
“是那伙人!”凌弃眼神一凛。这些伏击者的装扮和身手,与那日地窖中袭击他的黑衣人极为相似!他们竟然敢伏击帝国军方的人?
雪坡上瞬间爆发激战。三名斥候虽惊不乱,背靠背结成小阵,拼死抵抗。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在寂静的雪谷外显得格外刺耳。伏击者人数占优,身手不凡,斥候小队很快险象环生。
凌弃脑中飞速权衡。救,则暴露自己,同时彻底得罪这伙神秘势力,甚至可能被军方误会。不救,这几名斥候必死无疑,而且无法得知谷内具体情况。
眼看一名斥候就要被敌人的弯刀劈中脖颈,凌弃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犹豫!他猛地从石堆后跃出,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战场!人在半空,寒铁短棍已然入手,破军九击·惊雷点!棍尖化作一点寒星,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那名使弯刀的伏击者后心!
那伏击者察觉到背后恶风,大惊失色,顾不得再攻,强行扭身回刀格挡!“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短棍上蕴含的巨大力道,将那伏击者震得踉跄后退,虎口崩裂,弯刀险些脱手。
“什么人?!”其他伏击者又惊又怒,立刻分出一半人手,向凌弃围攻过来。
凌弃一言不发,身形如游龙般在雪地上滑动,御侮十三式的身法发挥到极致,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短棍或点、或扫、或砸,招式狠辣凌厉,每一击都攻敌必救,瞬间将围攻的阵型打乱。他并不恋战,目的是解围。
得到喘息之机的三名斥候精神大振,奋力反击。那名队副看清凌弃的装扮并非伏击者一伙,虽不明其身份,但此刻同仇敌忾,大吼道:“多谢兄弟援手!并肩子上!”
有了凌弃这支生力军加入,战局瞬间扭转。凌弃招式狠辣,经验老到,专打伏击者的关节和手腕,很快便废掉两人战斗力。剩下的伏击者见势不妙,发一声喊,扔出几枚烟雾弹,借着烟雾掩护,迅速向山谷深处退去,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乱石之中。
凌弃没有追击,他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何况对方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他持棍而立,警惕地注视着伏击者消失的方向,微微喘息。刚才短暂的爆发,牵动了旧伤处,传来隐隐刺痛。
雪坡上,三名幸存的斥候相互搀扶着,惊魂未定。那名队副捂着流血的肩膀,走到凌弃面前,抱拳行礼,语气带着感激和警惕:“在下帝国边防军南山镇守备营斥候队副王琨,多谢阁下出手相救!不知阁下是?”
凌弃还礼,声音平静:“路过之人,恰逢其会。王队副,谷内情况如何?为何遭遇伏击?”
王琨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别提了!我等奉命探查野狼谷,初时并无异常。深入约五六里后,发现一处疑似废弃的矿坑入口,内有近期人活动痕迹,还有……还有某种像是大型野兽的爪印,却前所未见!我们正准备进一步探查,突然遭到袭击!对方人数不明,身手极高,而且……神出鬼没,对环境极其熟悉!我们措手不及,队长和两名兄弟……恐怕已遭不测!”他说到此处,虎目泛红。
野兽爪印?神出鬼没的伏击?凌弃心中疑云更浓。这伙神秘势力,似乎在守护着谷内的什么东西?
“王队副,此地不宜久留。伏击者虽退,难保不会有援兵。”凌弃提醒道。
王琨点头,强忍悲痛:“多谢提醒!我等需立刻回镇禀报!阁下救命之恩,王琨铭记在心!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他日必当相报!”
凌弃略一沉吟,道:“姓名不足挂齿。我也是南山镇人士,与灰岩商会有些往来。诸位快回吧,路上小心。”
他并未完全暴露身份,但点出与灰岩商会有关,既是留下线索,也是某种试探。
王琨深深看了凌弃一眼,似乎想记住他的容貌,再次抱拳:“大恩不言谢!告辞!”说罢,与另外两名伤兵搀扶起那名昏迷的同伴,匆匆向南山镇方向退去。
凌弃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雪原尽头。他这才走到刚才伏击者出现的地方,仔细勘查。雪地上除了杂乱的脚印,还找到了几枚发射弩箭的小巧机括,制作精良,并非帝国制式;此外,还有一块被遗落的、材质特殊的白色布料,触手冰凉丝滑,透气防水,绝非寻常衣物。
他将这些东西小心收起。空气中那丝怪异的甜香已经几乎闻不到了。凌弃望向幽深的野狼谷,目光凝重。谷内隐藏的秘密,恐怕比想象中更惊人。这伙神秘势力,不仅与墨菲的失踪、兽人的动向有关,如今更是直接对帝国军方出手,其胆量和实力,都远超预估。
他没有选择继续深入。孤身一人,敌情不明,贸然进去是送死。今日救下军方斥候,或许能结个善缘,也更清楚地看到了水下的冰山一角。
“该回去了。”凌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踏上归途。身后,野狼谷依旧静静地张着黑洞洞的巨口,仿佛吞噬了一切秘密与危险。
而当凌弃的身影也消失在雪原上时,谷口一侧的悬崖上,一个几乎与冰雪岩石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随即如同雪豹般,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悬崖深处的阴影之中。
谷口的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