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兽,彻底吞噬了断牙部落。白日里的喧嚣嘈杂归于沉寂,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远方隐约的狼嚎以及巡逻战士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寒风穿过石屋间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为这寂静的夜晚更添几分肃杀。
凌弃和叶知秋所在石屋的油灯早已熄灭,两人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叶知秋靠着冰冷的石壁,怀中抱着药箱,药箱夹层里藏着她以备不测的几种特殊药粉,指尖冰凉。凌弃则盘膝坐在门边阴影里,如同蛰伏的岩石,唯有偶尔睁开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锐的光。寒铁短棍平放在膝上,触手可及。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远处营地中心的火光渐渐暗淡,只剩下几处哨卡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巡逻队的脚步声渐渐稀疏,间隔变长——换防的时间快到了,也是守夜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差不多了。”凌弃的声音低沉得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他早已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不起眼的旧衣,脸上也用炭灰做了简单的伪装。“我出去看看。你留在屋里,锁好门,除非我回来,否则不要开。有任何动静,用这个。”他将一个用兽筋和兽骨制成的小巧哨子塞到叶知秋手中,这是白天从格鲁姆送来的杂物里找到的,吹响的声音与夜鸟啼鸣相似。
叶知秋接过,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心中稍定,用力点头:“小心。”
凌弃轻轻拉开一道门缝,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汽,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瞬间消失在门外无边的黑暗里。
他并非漫无目的地闲逛。白天的观察,与图腾柱后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让他对部落的布局有了大致了解。他像一缕真正的阴影,紧贴着粗糙冰冷的石壁移动,御侮十三式的身法催动到极致,每一次呼吸都与风声同步,每一次移动都精确地落在巡逻队视线与脚步声的间隙。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白天那个“血爪”成员密谈的图腾柱区域。那几根雕刻着狰狞兽首的巨大石柱,在夜幕下更显阴森。凌弃潜伏在离图腾柱不远处一处废弃石堆的阴影中,凝神倾听,并将感官提升到极限。
风声、火把燃烧声、远处模糊的鼾声……他将这些杂音过滤。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来自最粗壮那根图腾柱的后方。不是通用语,而是夹杂着大量喉音和嘶音的兽人语。凌弃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能分辨出,是两个不同的声音,语速很快,似乎在争论什么,其中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
他没有贸然靠近。兽人的嗅觉和听觉远比人类灵敏。他只是静静地潜伏,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直到声音渐渐平息,其中一个脚步声沉重地离开,另一个则似乎在原地烦躁地踱步。
凌弃耐心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一阵轻微的、带着某种特殊节奏的、类似夜枭鸣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原地踱步的兽人立刻停止动作,也发出一声类似的、但略有不同的回应。接着,第三个、第四个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不同方向靠近图腾柱。
他们在集结!而且使用了暗号!
凌弃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缓缓调整角度,透过石堆的缝隙,向声音来源方向窥视。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远处哨卡火把的余光勉强勾勒出几个模糊的高大轮廓。他看到了至少四个兽人,聚在一起,身形都比普通断牙部落战士更加精悍,披着的皮甲样式也略有不同,隐约能看到他们裸露的手臂或脸颊上,似乎有着暗红色的、形似抓痕的纹身或烙印——那是“血爪”部落的标记!
他们低声、急促地用兽人语交谈着,其中一个似乎是小头目的兽人,拿出一个用兽皮包裹的、拳头大小的东西,借着极其微弱的光,向其他人展示。那东西似乎是某种暗红色的、质地极为致密的矿石,在黑暗中几乎不反光,但借着极其微弱的反光,凌弃凭借过人的目力,隐约看到其表面有些深浅不一的、如同凝固血块或锈蚀金属般的天然纹路和细微的晶簇反光。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极其淡薄、却难以忽略的、混合着硫磺与浓重铁锈的刺鼻气味。
是某种特殊的矿物?与“地火之心”有关?凌弃心中凛然。
小头目收起矿石,又指了指一个方向——正是凌弃白天观察到的、那个有精锐战士把守、散发着硫磺气息的山洞入口方向!然后,他做了几个手势,似乎在分配任务和时间。最后,所有兽人同时点了点头,身影如同鬼魅般散开,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中,向着不同方向潜去。
凌弃没有动,依旧潜伏在原地,直到所有“血爪”兽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又等待了片刻,确认没有后续。他记住了那小头目指的方向,以及他们最后集结和分散的大致方位。
他没有立刻去追任何一人,那太危险。他改变了目标,向着白天发现的那个堆放废弃祭祀器物的区域潜行而去。库尔大萨满临昏睡前划下的那个符号——半个圆圈下带一竖,很可能与那里有关。
废弃区位于营地边缘,靠近山壁,堆满了破损的石柱、残缺的图腾、碎裂的陶罐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古怪石器,在夜色下如同巨兽的坟场,散发着荒凉和诡异的气息。这里没有守卫,只有夜风穿过缝隙发出的呜咽。
凌弃小心翼翼地在一堆堆废弃物中搜寻,凭借记忆寻找那个刻有类似符号的断裂石盘。他的动作很轻,避免碰倒任何东西发出声响。月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漏下,为这片废墟提供些许照明。
终于,在一处倾倒的、刻满扭曲纹路的石质供桌下,他发现了目标。那石盘大半被埋在尘土和碎石里,只露出一角。凌弃屏息凝神,轻轻拨开覆盖的杂物,露出了石盘的全貌。石盘约脸盆大小,厚约两指,边缘有多处缺损。盘面中心雕刻着一个复杂的、如同火焰与旋涡交织的图案,而在图案的下方边缘,赫然刻着一行模糊的、古老的符号,其中有一个,正是半个圆圈下面带着一短竖!而在那个符号旁边,还有一个更小、更模糊的刻痕,看起来像是一个指向斜下方的箭头,箭头的尖端,指向石盘下方的一块石板地面。
凌弃的心猛地一跳。他伸手摸了摸那块石板,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缝隙,与周围地面并非浑然一体。他尝试用力按压石板边缘,纹丝不动。他又仔细查看石板表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不出异常。
他回忆着石盘上那个火焰旋涡图案,又想起“地火之心”这个名字,以及“血爪”兽人展示的那块散发刺鼻气味的暗红矿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没有试图立刻撬开石板。时机不对,动静太大。他记下了石盘和石板的确切位置和特征,又仔细地将翻动的痕迹复原,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废弃区。
接下来,他像真正的幽灵一样,在营地中穿梭,重点排查了“血爪”兽人消失的几个方向。他发现了其中两处,是“血爪”部落战士在断牙部落内的临时驻扎地,位于营地西北角,相对独立,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哨不少。另一处,则是一间看起来普通的石屋,但凌弃敏锐地察觉到,屋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通向地下的狭窄入口,入口处残留着与那暗红矿石相似的、极其微弱的硫磺与铁锈混合气味。
他没有冒险深入,但已经足够。他大致勾勒出了“血爪”势力在断牙部落内的分布图:明面上的驻扎地,暗地里的联络点(图腾柱),以及可能通往某个地下区域或“地火之心”附近的秘密入口。
做完这一切,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凌弃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绕开开始增多的早起兽人活动痕迹,返回了石屋。
他轻轻叩响了约定好的暗号。门立刻开了一条缝,叶知秋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他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迅速将他拉进屋内,重新闩好门。
屋内依旧一片黑暗。凌弃靠着门坐下,快速而低声地将夜探所见告诉了叶知秋:血爪成员的密会、暗红矿石、指向“圣地”山洞的手势、废弃区的符号石板、以及血爪势力的分布。
“‘地火之心’……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散发气味的矿石,或者与地下某种矿脉有关。血爪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山洞。他们明晚动手,很可能与‘献祭’、‘打开’有关。”凌弃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库尔大萨满留下的符号,指向废弃祭坛下的石板,那里可能藏着线索,或者……是另一条通往‘地火之心’的密道?”
叶知秋听完,手心已满是冷汗:“他们人这么多,还有内应,明晚就要动手……我们怎么办?告诉玛拉戈族长?”
“来不及,也无法取信。”凌弃摇头,“我们没有确凿证据,玛拉戈未必会信两个外来者,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而且,部落内部显然有血爪的内应,我们甚至不知道格鲁姆是否可信。”
“那……我们趁乱离开?”叶知秋声音发颤。
凌弃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墨菲的线索,假钥匙的真相,可能都藏在‘地火之心’或与血爪的阴谋有关。现在离开,前功尽弃。而且,混乱中未必能安全脱身。”
他抬起眼,在渐亮的晨曦微光中,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而是……利用这场混乱。血爪想打开‘地火之心’,我们就看看,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玛拉戈和断牙部落,是我们的挡箭牌,也是我们浑水摸鱼的掩护。”
“你想……”叶知秋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狂跳。
“明晚,当血爪发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正面冲突时,”凌弃的声音低沉而决绝,“我们去废弃祭坛,打开那块石板。如果那里真有密道,或许能让我们抢先一步,或者至少,找到真正的答案。”
他握住叶知秋冰凉的手,力道坚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要么,在混乱中火中取栗,找到生路和真相;要么,和这个部落一起,葬身明晚的阴谋里。”
天光渐亮,新的一天来临。断牙部落表面依旧平静,炊烟袅袅,兽人战士开始日常的巡逻。但凌弃和叶知秋知道,这平静之下,致命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距离“血爪”的阴谋发动,只剩下不到一个白天的时间。他们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做好一切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决定生死存亡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