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的余震与那诡异的嗡鸣如同不祥的丧钟,在狭窄石室中回荡,也重重敲打在叶知秋心头。凌弃最后那句斩钉截铁却虚弱无比的话语,更是将她推到了悬崖边缘——必须行动,立刻行动,在一切都太迟之前。
可是,怎么行动?
外面,怪物的嘶鸣和杂乱的刮擦声尚未停歇,甚至变得更加急促、焦躁,仿佛那地底传来的声响对它们而言是某种强烈的刺激或召唤。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里面,八根长钎,七处刻痕,一枚“多余”的钎,模糊的墙绘,含义不明的地图,还有脚下这个只被一根钎触发了轻微异动、却引来地底轰鸣的诡异机关。谜团重重,危险莫测。
“不能再等”四个字,沉重如铁。叶知秋的目光扫过角落里昏迷的塔尔,扫过凌弃惨白如纸、因强忍痛楚而微微痉挛的脸,最后落在那根插在地面、散发着不祥暗红微光的长钎上。
“先……看看这根钎。”叶知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仍有些发颤。她走到那根插入地面的长钎旁,蹲下身,没有贸然去碰,而是仔细观察。钎身上的符号确实在发光,很微弱,但在昏暗的石室中清晰可见。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有节奏地明暗交替,频率与地底那隐隐传来的、断续的嗡鸣声,竟隐约吻合。
是共鸣?还是这长钎本就是那地底机关或存在的一部分?
她想起凌弃的推测——那根“多余”的、找不到对应刻痕的长钎,其“锁孔”可能在墙绘指示的外部某个地点。如果这根钎的激活,能与地底之物产生共鸣,那“多余”的钎,是否就是用来关闭或控制那个地底之物的关键?或者,是用来打开通往那里的最后一道门?
“这光……和地底的声音……一起闪。”她快速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凌弃。
凌弃忍着眩晕,努力集中精神聆听、观察。片刻后,他低声道:“它们……连在一起。这根钎……是‘开关’的一部分。动了它……就启动了下面的东西。但可能……只是启动了一部分。”
“那现在怎么办?拔出来?”叶知秋问。
“拔出来……下面可能会停。但也可能……触发别的。”凌弃的声音充满不确定性,“而且……我们不知道,完全启动下面那东西……是好是坏。墨菲说门不能开……灾厄……”
进退维谷。启动未知,停止也未知。
“那根‘多余’的钎……”叶知秋的目光投向壁龛,“要不要……把它插到哪里试试?或者,和其他钎组合?”
凌弃沉默,显然也在飞速权衡。最终,他声音嘶哑地说:“墙上的点……标记的位置。如果那根钎的‘锁孔’真在外面……我们必须知道确切位置。光靠猜……不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地图……和墙绘对照。想想我们进来前……看到的地形。山……水……点。大概方向……距离。赌一把。”
叶知秋立刻将兽皮地图和墙绘并排放在火光下。三峰山形,波浪,点。地图上,“心之门扉”标记旁的三道波浪。她努力回忆从山脊俯瞰废墟的景象——主峰轮廓,干涸的渠道走向,硫磺裂缝的方向……
“点……在波浪的这个弯折处。”她指着墙绘,又比划地图,“如果波浪是那条干涸的主渠道……这个弯折,大概在……” 她用手指在地图上虚划,结合记忆中的方位,“在废墟的……东北角?离我们这里……可能有两三百步?中间隔着很多倒塌的建筑和那个……矿坑边缘?”
距离不近,而且地形复杂,夜晚有怪物巡逻。
“必须出去确认。”凌弃得出结论,尽管这结论令人绝望,“但你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
“可你……”
“我不去。”凌弃打断她,目光决绝,“我动不了。但……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你出去……更安全些。或者,弄清楚……外面怪物现在的规律。”
他看向石室破口:“地动和声音……惊扰了它们。它们的巡逻……可能乱了。或者……被那声音吸引,去了深处。趁现在……观察。仔细听。”
叶知秋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她熄灭大部分火苗,只留一点炭火维持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破口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头上,屏息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岩穴内很安静。但岩穴之外,废墟中,那些怪物的刮擦声和低鸣确实比之前更频繁、更杂乱,而且听起来……似乎在向某个方向移动?声音的来源,隐约指向废墟的更深处、更低洼的方向,与她推测那个“点”可能所在的东北角,似乎……并不完全一致,但都属于废墟较深的区域。
难道怪物被地底的声音吸引,往深处去了?那东北角那边,会不会暂时安全?
她将这个发现告诉凌弃。
“有可能……”凌弃沉吟,“地底的声音……对它们是某种信号。但不确定……是不是全部都被引走了。也不能确定……会离开多久。”
他看向叶知秋,目光深沉:“你想出去……确认那个点的位置?”
叶知秋咬着嘴唇,重重点头:“必须去。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而且……如果那根‘多余’的钎真在那里,拿到它,或者知道怎么用它,我们或许就能掌控局面,至少多一个选择。”
凌弃久久地凝视着她,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挣扎——让她独自涉险,去那片危机四伏、怪物可能游荡的废墟,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标记,这无异于让她去送死。但他更清楚,躲在石室里,也只是慢性的死亡。
“带上所有能用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那根会发光的钎……别动。带上‘多余’的那根,还有地图。长钎当武器。沙和药膏带一点。水。”
他顿了顿,补充道:“出去后……别走直线。利用阴影和掩体。别跑,走稳。耳朵和眼睛……放亮。如果看到怪物……立刻躲,别犹豫。如果找不到那个点……或者太危险,立刻回来。不要……勉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虚弱的身体里挤出来的,带着沉重的嘱托和不舍。
叶知秋用力点头,将他的嘱咐刻在心里。她迅速行动起来,将那根“多余”的、符号最复杂的长钎用布条缠好背在背上,将地图和一点必需品塞进怀里,手握另一根较长的金属钎作为武器和探路杖。她将最后一点块茎糊分成三份,自己和凌弃吃了,给塔尔喂了些水。
准备停当,她跪在凌弃身边。凌弃用尽力气,抬起冰冷的右手,抚上她沾满灰尘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
“一定要……回来。”他看着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烙印在灵魂深处。
“我一定回来。”叶知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俯身,在他冰凉的唇上印下一个短暂而颤抖的吻,然后毅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破口。
她搬开碎石,先小心地将长钎伸出去探了探,然后才蜷缩身体,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又仔细地将碎石搬回,尽量恢复原状。
岩穴内冰冷、黑暗,只有入口缝隙透进极其微弱的星光。她紧贴岩壁,竖起耳朵。外面废墟的风声依旧,但之前那些怪物的刮擦声和低鸣,似乎真的远了,变得更加隐约,方向确实是废墟深处。
机不可失。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硫磺和尘埃气息的空气,握紧长钎,猫着腰,从岩穴入口的缝隙中闪身而出,迅速隐入旁边一段残墙的阴影里。
废墟的夜晚,星光暗淡,视野极差。近处的残垣断壁是黑黢黢的、沉默的巨兽骨骸,远处的景物则完全融于黑暗。寒风穿过石缝,发出各种难以分辨的呜咽,干扰着听觉。
叶知秋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强迫自己按照凌弃的嘱咐,不跑,而是以一种缓慢、稳定、随时可以停下或隐藏的步伐,沿着阴影和掩体,朝着记忆和地图上指示的东北角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长钎不断轻点前方地面,试探虚实,眼睛如鹰隼般扫视前后左右,耳朵捕捉着风声之外的任何异响。
她绕过倾倒的石柱,穿过半塌的拱门,爬过乱石堆。地上的深红色土壤和战斗痕迹在星光下泛着幽幽的暗色。四周死寂,只有她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那始终隐隐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嗡鸣。那嗡鸣此刻似乎成了她的背景音,也成了某种方位参考——声音来自更深处,偏南,而她要去的是东北。
这让她稍微安心,怪物似乎真的被声音源头吸引了。
然而,就在她穿过一片较为开阔、曾经可能是广场的空地,即将接近她推测的那个“渠道弯折”区域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在前方约二十步外,一处半人高的断墙后,她看到了两点极其暗淡的、静止不动的暗红色光点!
怪物!还有留下的!在埋伏?还是在守卫什么?
叶知秋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僵直,紧贴身后一块冰冷的巨石。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那两点红光就停在断墙后,没有移动,也没有发出声响,如同黑暗中蛰伏的毒蛇眼睛。
走不过去了。要么绕路,要么……干掉它?或者,等它离开?
绕路?她观察四周,左边是一片塌陷的深坑,右边是密集的乱石堆,更危险。等?时间不等人,地底的嗡鸣不知何时会引发更大变故,凌弃和塔尔还在石室苦苦支撑。
干掉它?以她的体力,面对这种敏捷凶狠、骨刃锋利的怪物,正面对抗几乎没有胜算,一旦弄出动静,可能引来更多。
怎么办?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两点红芒,脑子飞速运转。忽然,她注意到,那两点红芒的位置……似乎正好在她记忆中那个“渠道弯折”点的附近?会不会……那怪物守着的地方,就是墙绘上标记的“点”?或者,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狂跳。如果是这样,她就必须过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那怪物似乎很安静,不像在巡逻,更像是在……蹲守?或者,在“聆听”地底的声音?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怀中摸出那包暗红色的矿物细沙,倒出一点点在手心。然后,她轻轻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
她看准侧前方约十步外,一处乱石堆的方向,用尽全力,将小石子朝那个方向扔了过去!
“啪嗒。”
石子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断墙后的两点红芒猛然亮起,转向石子落地的方向!怪物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充满警惕的“咯咯”声。但它并没有立刻扑过去,只是微微调整了朝向,似乎有些疑惑。
叶知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怪物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她将手心中的矿物细沙,朝着自己与怪物之间、更靠近自己这边的一处地面,轻轻吹了过去。
细沙极其轻微地飘散开,在星光下几乎看不见。但叶知秋在赌——赌这怪物对这种可能有特殊气味(止血矿物)的细沙敏感!赌它会过来查看!
果然,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极其细微的矿物气味(或者仅仅是气流变化),它那两点红芒闪烁了一下,然后,竟然真的离开了断墙后的位置,朝着细沙飘散的大致方向,缓慢地、警惕地移动过来!
叶知秋立刻借着巨石的掩护,屏住呼吸,向侧面缓缓挪动,绕向断墙的另一侧,试图从后面接近那个“点”。
怪物移动得很慢,似乎也在仔细分辨气味和动静。叶知秋的心跳如鼓,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她终于绕到了断墙的侧面,目光投向墙后——
那里,是干涸渠道的一个明显弯折处,渠底堆积着淤泥和碎石。而在弯折处的内侧渠壁上,借着极其微弱的星光,她赫然看到了一块颜色略深、形状规则的方形石板,嵌在渠壁中!石板中央,有一个凹槽!凹槽的形状——
叶知秋的心瞬间狂跳起来!她几乎不用细看,那凹槽的轮廓,与背上那根“多余”长钎的钎尖形状,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就是这里!墙绘上的“点”!这根“多余”长钎的“锁孔”!
狂喜几乎要冲昏她的头脑。但她立刻强迫自己冷静。怪物还在附近!她必须立刻行动!
她迅速解下背上的长钎,不顾一切地扑到渠壁前,将钎尖对准那个凹槽。形状果然契合!她用力将长钎插入——
“咔。”
一声轻响,长钎嵌入凹槽,但只进去了一小半,似乎内部有东西卡着,或者需要转动。她试图转动,但长钎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那怪物折返的、更急促的刮擦声!它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或者失去了细沙气味的线索,正在返回原来的位置!
来不及了!
叶知秋急中生智,她看到凹槽旁边,石板上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她用手一摸——是几个极其古老的符号,其中两个,与石室壁龛里某两根长钎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是顺序!需要按顺序插入对应的长钎?还是说,需要将石室里那些已经对应了刻痕的长钎,以某种顺序激活后,这根“钥匙”才能完全插入?
但石室离这里数百步,中间有怪物,她不可能回去取,更没时间试验顺序!
怪物的刮擦声越来越近,暗红的眼芒在黑暗中晃动,已经锁定了她这个方向!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手,扼住了叶知秋的喉咙。功亏一篑!不,甚至可能要把命丢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仿佛用重物敲击地面的声响,突然从废墟的另一个方向(偏南,靠近地底嗡鸣源头)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很清晰。
正要扑向叶知秋的怪物,动作猛地一滞,红芒剧烈闪烁,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惊疑不定的低吼。紧接着,远处(南边)隐约传来了更多混乱的刮擦声、嘶鸣声,甚至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和一声压抑的、人类的闷哼!
有人!在深处和怪物交手了!是那些点燃篝火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吸引了断墙边这只怪物的注意。它不再理会近在咫尺的叶知秋,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竟然转身就朝着声音和打斗传来的方向,疾速冲了过去!转眼就消失在黑暗的废墟中。
叶知秋瘫倒在冰冷的渠壁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全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后怕让她浑身发软。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停留!那根“钥匙”长钎还插在凹槽里,只进去一半。深处的人类与怪物交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彻底打破废墟的平衡,可能引来更多怪物,也可能让那些“人”发现这边的异常。
她必须立刻回去!带着这个至关重要的发现回去!
她用尽最后力气,试图拔出那根长钎,但长钎卡得很紧,只拔出了一点点。她不敢再耽搁,也怕强行拔出损坏机关,只得暂时将它留在那里,记住位置和状态。
然后,她不再隐藏,用最快的速度(依旧尽量放轻脚步),沿着来路,疯狂地向石室方向狂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告诉凌弃!找到顺序!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
远处的打斗声和嘶鸣声隐约传来,地底的嗡鸣依旧持续。废墟的夜晚,彻底沸腾。而她,在黑暗与危机中,拼尽全力奔向那唯一可能存有希望的、脆弱的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