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圣·帕特里克节，芝加哥。
每年的这一天，芝加哥河会被染成绿色，青葱碧翠。爱尔兰裔的居民们簇拥上街，满城皆戴绿帽子。
斯隆站在HW集团总部27层的会议室里，透过玻璃窗望向横跨芝加哥河的车水马龙的密歇根大道，嘬了一口手里的威士忌，心里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身后王希的发言，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一份资料：“亚太地区销量和去年同比增长12%，这是什么概念，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什么概念？我早就告诉纳威恩，‘轻食肉、植物基、低碳水’，这就是未来，雪梨田园的未来，亚洲市场的未来，HW的未来！”
莫飞心想，上回在纽约，也不知是谁疯狂地嘲笑下属有关纯素乳蛋白的提议，还对自己手下提倡素食主义的同事们口不择言。现如今雪梨田园的市场反馈优秀，斯隆便轻轻松松地摘了桃子。
会议室里坐着投行和会计师事务所的十来号人，其中投行清一色的男性，而会计师事务所则多是年轻的小姑娘。
莫飞小声嘟囔了句：“表演开始了。”
林穆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在电脑上回复几个邮件。斯隆的表达欲很旺盛，这场单人脱口秀没有十五分钟完不了。
斯隆一脸沉醉，问在场的所有人：“纳威恩·布里松担任亚洲区CEO的这八年，是他人生中最顺遂的八年。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林穆的手机震了一下，接到一条消息，显示发件人是李洛。
“林穆，有事找你。不着急回。”
对话框里，最新的这条消息是她发来的，白底色，在屏幕左侧。先前的消息全是绿色，在右侧，绿得令人很绝望，因为它们都写着：“对方已拒绝。”
林穆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出去打电话。
背后艾利克·比安奇又一次抓到了拍马屁的机会，忙附和道：“老板，是因为有你，你是他的智囊！纳威恩的市场战略部署，全靠你远瞩高瞻。等到今年第一季度的数据一发布，二级市场一定会充满信心！”
林穆走到会议室外的走廊里，在手机屏幕上轻触她的头像。照片里她戴着顶白色毛绒贝雷帽。雪白的羊绒围巾随意地搭在肩上，拢着齐肩的黑发。她侧着头看向镜头，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这个世界到处弥漫的喧嚣。
这眼眸，恍如昨日。
些许后，他拨出语音通话，李洛这回很快就接了起来：“林穆。”
他沿着走廊来回踱步，午后暖和的阳光和窗扉的阴影在他的身上交错，反反复复之后，他问：“你找我？”
“嗯，不急。等你从美国回来，见面说？”她的语气愉悦，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工作上的事。
略带失望，他回答：“好，下周我约你吧。”
“嗯，好。”她音色软软，说罢便挂了。
林穆在原处立了片刻，走回会议室。
开门进去，王希正笑靥如花，令色道：“斯隆，我们的审计报告，接下来……”
斯隆见林穆回来了，把这个无聊的话题抛给了林穆：“穆，你们和力澜对接顺利吗？”
力澜是王希所在的会计师事务所，专门负责跨境并购业务，一直和T行合作紧密。审计报告完成后，投资银行便可以定稿财务分析报表的数据，会计师事务所的酬金也该由客户发放。以斯隆看到数字就头疼的做派，如果T行给了绿灯，他估计都懒得细看，打钱给力澜就完了。
谁知林穆面无表情地回答：“不顺利。”
王希端着高脚杯的纤细左臂突然一虚，差点儿把这红酒洒在林穆身上。她咳了一声：“不……咳……不顺利？”
莫飞直愣愣地看着林穆，心想，他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下？
现场的几位会计师小姑娘面容惊恐地看着彼此，也不知这斯文败类说话到底算不算数。若是不算数，王老师为何表情如此忐忑？若是算数，那之前加班加点做出来的审计报告，是全白做了吗？！
她们互相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纷纷看向坐在会议室尽头、正仔细研究手中文件的谭川林。他身材高大、面孔黝黑，看着年纪大、辈分高、气场稳、经验足。她们推测谭川林才是T行那边管事儿的，是老大。
而林穆看着三十不到，从刚开会起，一直在修改Excel报表，说明他的职位最高也只能是个VP。众所周知，在投行若是做到了ED或者更高级别，通常不怎么用Excel了。
“对，每次都卡时限，挤压的都是我们投行的时间安排。回回如此，太耽误进程了。我们要求更换会计师团队。”林穆看着斯隆说。
小姑娘们倒吸一口冷气。组里本就业务冷清，要是这块肥肉不翼而飞，岂不是大难临头？
所幸的是，谭川林此时起身向林穆走来，手里带着份文件。小姑娘们想，果然长得斯文的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真正的大佬，已经踏着七彩祥云来拯救她们了。
大佬走到林穆身边后，把文件递给了林穆，弯腰和他说了句什么。林穆接过文件，行云流水地签了个字，就和谭川林说：“那你早点飞回去。”
黝黑大佬态度恭敬，点头说好，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于是小姑娘们的梦，破碎了。
投行、律师、会计师在负责项目时，有点像班长、纪律委员、学习委员三个小伙伴，而客户则是班主任。
现在班长的意思是，学习委员不够认真负责，没有及时督促同学们完成作业。从前都是班长兜底，把作业收齐，及时上交给老师，所以看着风平浪静。今儿个班长终于忍无可忍，向老师提出重选一个学习委员。
斯隆见林穆甚是不满意，扬眉问：“哦？那换个合伙人负责？”
会计师事务所都是合伙人制度，换个合伙人，和力澜的合同不用重新签，但王希这个组可以走人了。
王希自知理亏，朝斯隆嫣然一笑，转头对林穆说：“唉哟林总，您说得对。以前可不都是您多担待了？”她略一思索，埋怨道：“其实吧，我们也苦得很呐。不是我们不愿加把劲儿，主要是内部质控，拿着死工资，动作慢得很。我们累死累活赶几天进度，他们回一个邮件都能拖三五天。这样，接下来我多催催，您看行不？”
林穆轻蔑地说：“看来是力澜后台部门整体效率过低。斯隆，我觉得换个合伙人也没什么用。”
王希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这祖宗不仅要断自己的财路，今儿个还得把HW这大客户从力澜整个给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