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重新低下头去，一边翻资料，一边语速很快地汇报：“林穆，为了总结这一年来雪梨田园的配方改良，哦不，改动，我们专门去搜罗了好些临期食品，和新品做了对比。”
李洛把沉重的书包搁在地上，弯腰从包里翻找出了一小盒威化饼干塞给他。精致的白色包装盒上，王尹伊盈盈笑着。但不幸的是，由于纸盒先前在李洛的书包里被挤压得有些扭曲，所以王尹伊的笑容稍显瘆人。王尹伊惨白的脸庞下，写着“低糖脆脆果三明治威化饼干”。“低糖”二字简约大气，栗色的字体描着浅金色的边。
“就拿这款新品来说，”李洛继续在包里捞啊捞，抓出了另一盒饼干。这款包装土气不少，没有王尹伊灿烂的笑容，而且通体是骇人的火红色。
李洛接着说：“你从配方上可以看到，一年前的红色版本并没有号称‘低糖’，但蔗糖的添加量在每份6g左右，远低于市面上大部分类似产品，算是相对健康了。而如今的版本，”李洛指了指林穆手里拿着的那盒，“采用了果葡糖浆，包装的确是时髦了不少，但成本低廉许多。而且由于果葡糖浆的特性，只需少量添加就能达到原有的甜度，乍一看配料表，还显得更为健康。”
和爱情一样，糖分作为一种极易令人上瘾的物质，操控着我们的大脑。这是人类种群百万年来漫长进化的结果。
人类制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在当时，从甘蔗中提取蔗糖是一种极其昂贵的手段。蔗糖就好比现在的爱马仕包包，只有富人才能享受。
十八世纪后，蔗糖终于可以被工业化生产。人们发现这种添加剂不仅能持续给人带来愉悦的享受，而且比爱情廉价太多，于是开始大肆在饮食中添加。
上世纪70年代时，美国的主要蔗糖提供商都在古巴。随着古巴革命的成功，美国与古巴外交恶化，蔗糖再一次开始供不应求。这时日本的高崎义幸博士聪明地提出：美国本土种植着那么多玉米，不如抛弃蔗糖，咱们用玉米来提取糖份吧？这就是果葡糖浆的来源。
果葡糖浆，顾名思义，是果糖和葡萄糖的混合物。它迅速打开了所有快消品供应渠道，原因很多：价格低廉、溶解度高、不易结晶、易于保存。所以果葡糖浆的使用量从70年代末在美国开始暴增，甚至完全取代了蔗糖的地位。
不幸的是，果葡糖浆中所含的果糖相比于传统的蔗糖，更易造成肥胖和代谢病。美国科学家在九十年代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虽然人们整体的卡路里摄入量在过去的五十年间并未显着改变，但肥胖率却一路飙升。
科学家们绞尽脑汁，想要找出肥胖代谢类疾病的元凶。他们先是怀疑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工作压力导致了肥胖，后又提出脂肪摄入是引起肥胖率暴增的原因。
一通抓瞎过后，才发现果葡糖浆中的果糖才是二型糖尿病、代谢综合征的罪魁祸首。与白砂糖不同的是，果糖很阴险，不会快速升高血糖，巧妙地规避了人体的食欲调节，让胰岛素无所适从，很容易摄入过量。
所以采用果葡糖浆代替蔗糖，生产成本更低、糖分添加减少，但对于消费者的身体伤害更大。
李洛接着说了下去：“除了将蔗糖替换为高果糖玉米糖浆之外，我们还发现了好几例类似操作。比如说，”她又从包里抓出一瓶奶茶塞到他怀里，“偷偷地让厂家使用茶粉代替原茶叶，大幅度削减厂商成本。”
“还有，利用《预包装食品营养标签通则》中对于反式脂肪酸含量的容忍度做文章，反式脂肪酸低于0.3每百克时，就标为‘0反式’……”
盛雪儿对这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只是拉着林穆嗲嗲地问：“穆穆，我们走了好不好？不是要去Bemelmans嘛？”
这声“穆穆”把李洛吓了一跳，手里的打印资料“哗”地掉了一地。她赶紧蹲下身，边收拾边说：“害，林总，我都不知道您还有这么个荣誉称号。您早说，大伙儿也用不着一直喊您坟……”李洛骤然闭上嘴，抬头讪讪地瞧了林穆一眼。
林穆的脸色果然不好看。
李洛拾了东西重新站起身，想着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讨好地看了盛雪儿一眼，“你们晚上还有安排？”
盛雪儿斜了她一眼，“我是他女朋友，晚上自然是要一起安排的。”
“女朋友？”这词成功引起了李洛的注意，她终于正眼打量了盛雪儿几秒，柔声称赞：“女朋友很漂亮啊。”
谁晓得此话又不知怎地冒犯到了林穆，他极不耐烦地问：“李洛，你今天来，到底要说什么？”
李洛被他这冰凉的语气怔得不知所措。他对她曾经偏护、温柔、眷恋，也曾有过气恼、怀疑、猜忌，但却从未如此不耐烦，吝啬一分一秒。
她再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被这词锋中的冷漠不屑割伤，低头揉了揉眼睛，平静着语气说道：“我马上就说完了。HW打着轻食、绿色、健康的市场标语，实则不负责任地偷偷修改食品配方，又以新品新概念的模式推向市场，大幅度挤压成本。你应该知道，纳威恩·布里松所在派系的亚洲区高管，在过去的三年里，薪酬攀升了30%。在没有显着市场扩张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今天梳理的全是公开信息，这里头的端倪，我都看出来了，机构投资者肯定早就看明白了。”
李洛从包里把几袋零食通通拿了出来，塞进了一只圆筒单肩包里递给他：“这些都送给你，我们跑了好多家食品折扣店才买到的，不客气。”
林穆总算回了句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洛倏忽间有些惊讶，呆了一瞬后问道：“你不知道PLCo在三月中时，将HW的股份增持了4.79%？”
林穆蓦地愣了。
李洛震惊地看着他，神情中终于有些失望，皱着眉问：“林穆，你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