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亮还未从那富贵场温柔乡里回过神来，麻木的身躯已经跟着大部队走在回T行大楼的路上了。他听见分析员方章不可置信地问谭川林：“他真的叫我们‘滚’回去？他说了‘滚’这个字？”
“并没有。”谭川林先是摇头，随即想了想，又点头，“不过听着是让我滚回去的语气，没错的。”
“每次李洛来，我们都会团灭。”朱羽萌闷闷不乐地埋头向前走，她比着手指算着，“我第一次见她是派蒙和亦舟的项目，当天晚上加班改敏感性测试。结果瞎忙活一通，案子还是没做成。”
众人无话，全都垂头悻悻地往前走。
“然后就是去年年底，”朱羽萌比出一个二，“坟墓为了早点回来，非要疯狂加班赶进度。结果有用嘛？他还不是被甩了？”
谭川林和陆小朝对视一眼，倒也没说话。
朱羽萌又比了个三，气喘吁吁地抱怨：“这次好不容易清闲了两周，可她刚刚来楼下晃一圈，我们又要修仙了。”
方章这时候在心里记了一句，朱羽萌这人嘴巴大，下次和她说话得留心，免得被她带着连坐了。
一行人搭着一辆电梯回到17层，进门禁、过了转角就是17D会议室。此时谭川林突然瞧见施松手里还握着一瓶干白，他一把夺过酒瓶，顺手塞到了背后某个卡座的桌子底下，随后严厉地瞪了施松一眼。
施松搓了搓手，低声道：“扔了怪可惜的。”
一伙人走到17D门口，谭川林隔着半磨砂玻璃朝会议室里瞅了瞅，并未见人。谭川林抬手轻扣两声，推门进去了，背后跟着组里另外十来个人。
大家原本都提着一口气，可进门之后，全傻在了原地。会议桌上满目琳琅地摆放着各类零食，瓶装茶饮、干酪、威化饼干、糖果、蛋糕等等，分列左右，像是个轻松愉快的游园会现场，就差几个爱心形状的气球和了。
“他……他要大家来给女朋友庆祝生日？”裴同亮松了口气，干巴巴地问。
陆小朝摇头，“他女朋友不是今天生日。”
谭川林问：“哪个女朋友不是今天生日？”
陆小朝：“……”
归置在会议桌左侧的零食包装俗气过时，色调以深紫、火红、翠绿为主，上面印着巨大的金色宋体“雪梨”二字，后面还往往跟着一个胖胖的黑金色感叹号。
而右侧食品外包装清新柔和，薄荷绿的外壳上印有卡通化字体的“雪梨田园”，边上浅灰色的文字低调标注着“0蔗糖”、“轻食”、“无反式”等字眼。一位氧气少女梳着高马尾，一手拿着吐司，一手端着一盘沙拉，一模一样的笑容出现在每一包零食上。
“或者他不想去酒吧，所以招着我们一起来开茶话会？”裴同亮又问。
“可能吧？他好像不喜欢甜食。”米莺笑答：“估计是犒劳我们的。”
陆小朝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米莺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自然地抓起一包威化饼干。她刚想伸手撕开包装时，会议室门口传来冷冷一声，“都别碰。”
周遭欢乐祥和的气氛骤然凝固了。王尹伊好看的笑脸从米莺手掌中“哗”地跌回了桌上。
裴同亮转头看去，林穆正从会议室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资料。从这位MD那莫测的神情来看，他一定不是来开茶话会的。
林穆直奔主题，抱着手问陆小朝：“雪梨田园近期的采购成本明细、单价、总价，还有供货商，这些资料最后一次跟进是什么时候？”
陆小朝眼神示意自己组里的分析员刘雨。
“年……年前了。”分析员刘雨先是迷茫地看了看陆小朝，又立马转头和林穆说道：“我去电脑上看一下。”说着就跑出了会议室。
林穆又问：“德尔资本在三月下旬两次增持HW的股份。这两笔交易，谁看到了？”大家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纷纷掏出手机去查美国二级市场的动向。
现场鸦默雀静，两秒钟后，只有方章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林穆看了他一眼，问：“叫什么名字？”
“方……章。”方章来组里才半年多，能被MD问到自己的名字，受宠若惊。
“方章。”林穆点点头，“下次有什么想法，欢迎你来和我讨论。”
方章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又赶忙小心翼翼地瞄了眼直系上司裴同亮。好在裴同亮目前自顾不暇，正在琢磨德尔资本这笔交易究竟意味着什么，根本没空管方章，自然也不会在意他在林穆面前出了风头。
林穆把手中的材料递给大家传阅，快速说道：“这次是我的失误。但现在时间很紧，希望你们可以配合我。”
他用的虽是十分客气的字句，态度却不容置喙，“首先，小朝你们去确认雪梨田园的成本结构变化、上游供应商采购明细、行业对比数据。古立给我们指了个方向，具体利润率有多少来自配方的改动，我们要做一个量化估计。第二……”
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扫了眼屏幕上的“谢之遥”三个字，调了静音。而后又犹豫了一下，仍是出去接电话了。
大家传看了一遍资料后，方章迷茫地问陆小朝：“为什么林总这么肯定德尔资本介入是想要干预公司产品运营策略，甚至干预领导层任命呢？也许德尔资本只是对于HW去年的业绩表现很满意，单纯想要增持而已？”
“前前后后增持了4.79%，目前总共持股4.96%。”陆小朝说，“明显是想要低调绕过SEC的披露程序。”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规定，当一位投资人持有某上市公司股份达到或超过5%时，该投资人及其共同行动人士需要在十日内披露投资交易详情、资金来源、投资意图。
上市公司的股东是万千股民，而万千股民大多没有能力、也不愿花精力去好好研究自己所购股票公司的关键产品特色、运营策略、财务数据、高层任命。机构投资者则截然不同，他们详查繁冗的数据报表，洞悉复杂的利益纠葛，深究潜在的套利渠道，为的无非是几个字，信息不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