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骨老人低头紧盯着手上的玄鸟翎羽,喃喃道:“这么宝贵且敏感的东西,为什么铁剑不随身携带呢?老朽感到奇怪,当初苦修山收到那位天帝小友的符信之时,你为什么没有委托仙关意志第一时间去搜查那些铁剑常去之处,而是让仙关意志去搜查铁剑极少回去一次的族中祖地?似乎你早就知晓,那里存在着这么一件‘物证’!”
“松骨,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么?还是在怀疑仙关意志?”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
“仙关意志当然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它乃无情之物,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守护第一仙关,抵御仙道污染,但也正因为它是无情之物,一切行为尽皆跟随秩序和规则的运转,所以很容易让熟悉它的人钻了秩序规则的空子,借此利用它。”
松骨老人摇了摇头,最后猛地一顿,目光变得凌厉了许多,“所以说,虽然老夫手上这根玄鸟翎羽是仙关意志找回来的,但更有可能是有人利用仙关意志,让仙关意志去找到这根玄鸟翎羽,从而栽赃嫁祸给铁剑,将此作为给铁剑定罪的铁证。包括老朽在内,没有人会怀疑仙关意志,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怀疑这‘证据’真伪,只要第一时间灭去了铁剑,那么即使是伪证,也将变成实证。”
“所以,你真的是在怀疑我了?我为仙关至尊,引领仙关征战外道不知多少岁月,权力、地位、威望都已经达到了顶峰,座下乃至尊领袖之位,脚下无数将士百姓拥趸,而今我更是垂垂老矣,半截入土……告诉我!这样的我,有什么背叛第一仙关的理由?我又为何要背叛奉行了一生的信念,守护了一生的将士百姓?”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似乎有些不忿,又带着几分讥讽,仿佛在痛斥殿中之人的愚蠢。
松骨老人似若充耳未闻,自顾自地说道:“当日,你拖延了老朽一会儿,导致昆吾氏的那两个小家伙先老朽一步与铁剑碰面。当时老朽尚不解其意,而今看来,这看似不经意的小细节里也处处充斥了谋算。”
“你深知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天阳没有其他人选,只能派出最信任的两个义子去与铁剑接触。”
“你知道天阳向来行事稳重,以他的风格,一定会要求鹤平和鹤安一见面就拿下铁剑,再行审查之事。可鹤平和鹤安的实力远不是铁剑的对手,定然会带上昆吾锁神璧,作为擒下铁剑的助力。”
“你知道铁剑久经沙场,深谙趋吉避凶之道,对危险的嗅觉敏锐,一旦嗅探到昆吾锁神璧可能带来的威胁,铁剑定然会第一时间选择保全自身,要么开战,要么逃亡,要么开战后逃亡。这样的话,铁剑那顶负罪的帽子基本就被叩上了。”
“你也知道老朽的风格,以往处置叛逆,一旦定罪,无论此前关系如何,老朽都将雷厉斩杀。这是老朽性情上的缺陷,如今老了虽然和蔼了许多,年轻时却是嫉恶如仇。当今天下,你是最熟悉老朽的人。所以,你料定,老朽稍后一步赶到,只要见到铁剑与鹤平、鹤安开战,或是选择逃亡,老朽定会雷霆震怒,年轻时候的暴烈性情极有可能被唤醒,被愤怒冲昏头脑,自然而然会不顾一切地将铁剑镇杀。”
“这一切你都料到了,源自于你对每一个当事人的熟悉程度。”
“唯二让你没有料到的是,铁剑手上有昔日黑鱼和渔帝的赠予,这让他得以逃入天婆世界,躲过了老朽的追击。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即使铁剑活了下来,只要失联在外,便算坐实了罪名。最大的失算,还是那位天帝小友,你不曾料到他的本事如此之大,而且如此讲情义,愿意在那种情况下,去援救铁剑,助其回到了第一仙关,令铁剑得以自证清白。”
“正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变数,毁去了你一切的精细谋划。”
“你的失算,源自于你对那位天帝小友的不熟悉。”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松骨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脑海中的逻辑推演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黑暗中的声音没有再响起,长久沉默。
松骨老人抬起头,看向黑暗深处,“你说的不错,作为领袖至尊的你,没有任何背叛的理由。老朽也从不认为你会背叛第一仙关,会背叛你我坚守了一生的信仰。”
“既不认为我会背叛第一仙关,你说这么多作甚?”
黑暗中的声音响起。
松骨老人目光炯炯,眼底深处的光芒仿若能照破一切黑暗。
他忽的咧嘴一笑,“司徒从来不会将百姓和将士们的拥趸视作理所应当,他更不会将百姓和将士视为自己脚下的泥沼。在他眼里,仙关里的芸芸众生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老朽所言的芸芸众生,包括他自己。”
话音落下。
砰!
一声巨响。
沉重的殿门轰然闭合,殿中再无光明一说,黑暗侵吞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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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便是一月过去。
铁剑皇依旧在距离赤练天关的地方长坐。
他并不孤单,大黑鱼、黑山羊以及神水帝君始终在一旁作陪。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老友和族子族孙会常来拜会,或弈棋一局,或献上美酒。
古夜则再没有现身于此。
铁剑皇的风波还未过去,古夜却已然回到了原来的状态,终日待在寒帝山脉,深居简出。
实际上,也没人知晓他展示于人前的究竟是本尊,还是分身。
轰!
直至这一日,寒帝窟深处传出一声闷响。
整座寒帝山脉都在这一刹那颤动了一下。
这着实将火阳神王一帮人吓得不轻。
“天帝大人?”
火阳神王即刻带着一帮人来到寒帝窟外守候,只敢小声呼喊,不敢擅自踏入寒帝窟,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位天帝大人喜静,不喜他人打扰。
“没事。”
片刻后,寒帝窟终于传出了一道声音。
火阳神王一行人终于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也算放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发身影从寒帝窟缓缓走了出来。
帝境三重楼!
若同有成帝者在此,便可发现古夜内蕴的气机已然超出了原来的帝境二重楼,更上一层楼。
帝境一重楼便是一重天,看似一个境界的突破,其实并不容易。
这得益于长久以来,古夜在大道感悟上的积累。
来到第一仙关之后,他先后领悟了寒蝉大道和斗之大道,如今原始天道衍生出的大道已经达到了十一之数。
当然,他在无名仙经修行上的精进,也为这次境界提升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从天婆世界回来的那道本命仙气分身,给本尊带回来了海量的原始仙气,虽然仍不足以让古夜完全开辟出第二条仙脉,但第二条仙脉已然开始松动,相当于一条闭塞的河道,河道中的淤泥已经被润湿,等到下一波大水来袭,便能完全冲开整条河道,水到渠成。
“还是要找机会让本尊进入天婆世界修行一段时间。”
古夜心中其实有些可惜,他的积累已经足够雄厚了,倘若有足够的原始仙气,完全可以一鼓作气,冲开第二条仙脉。
这也是他对六道仙人遗迹一直念念不忘的原因。
他无法将六道仙人遗迹搬出来,本命仙气分身每次能够带回来的原始仙气又是有限的,若是本命仙气分身毁去,更加得不偿失,所以也就只能考虑让本尊去往天婆世界一趟。
他有种预感,六道仙人遗迹的那座十色祭坛,绝对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惊喜,不会止于第二条仙脉的开辟。
另外,他也想要去寻找天婆十二柱的本体,去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看看天婆十二柱能否直接将他送去最前面的几座仙关。
若是可以,他便能节省很多时间,避开路上的诸多凶险。
所以,对古夜来说,本尊定然是要去天婆世界一趟的,但不是现在。
今时今日,第一仙关的形势太过复杂。
他的本尊必须要留在这里,以待不时之需。
司徒天阳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现在无论是落子城,还是苦修山,在仙关将士百姓们心中的威信都已经开始动摇,若是再来个大的错误,整个第一仙关都有可能刹那崩盘。
届时,再想让整个第一仙关汇成一条心,就很难很难了。
心中念及司徒天阳,古夜抬手,手掌从袖中探了出来,掌上赫然躺着一张符信。
符信正是司徒天阳送来的,直接落到了寒帝窟,说是有要事相商,今夜去雷鸣宫一会。
这也正是古夜今日出关的缘由。
他原本的计划是再酝酿一段时间,再行境界上的突破,只是忽有急事来找,也就无所谓了,今日破境出关。
“夜快来了……”
古夜抬头看了一眼将黯的天色。
天地间渐有暮色,这使得天穹的仙力湍流碰撞出来的仙光愈发耀眼,流光溢彩,好似铺满天际的晚霞。
“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古夜挥袖,让火阳神王等人退去。
时间再去半刻钟,他这才不急不缓地迈开步伐,一步便现身于雷鸣山下。
雷鸣山上雷鸣宫。
为保障对雷鸣帝君的基本尊重,古夜没有唐突地直往山上去,而是于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天帝道友来了,直接上来吧。”
一道传音落入古夜的脑海。
古夜这才登山而上,转眼便步入了山巅的雷鸣宫。
他并非第一次来雷鸣宫。
此刻四下无人,这一夜的雷鸣宫格外寂静。
当古夜踏入雷鸣宫的时候,殿中已有两道身影。
雷鸣帝君并不在主位上,他落座于左边一侧的首席。
端坐于主位之人,是一个红甲男子,正是落子城的魁首——司徒天阳。
他竟是本尊亲至,且孤身一人,往日如影随形的鹤平和鹤安并不在身旁左右。
“有劳天帝道友来上一趟,快请坐。”
司徒天阳伸手示意右边一侧的首席位置。
古夜对座次尊卑并不在意,更何况,这位落子城魁首落座于主位,在任何时候都并无过错。
古夜安然落座,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问道:“司徒大统领今日再度相邀,可有急事相议?”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雷鸣帝君。
他和司徒天阳在一个月前才见过,相隔这么短暂的时间,而今便又再见,又多出了雷鸣帝君,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确为急事。”
司徒天阳也一改以往几分试探,几分琢磨的议事风格,不再拐弯抹角,说话郑重而又直接。
他说道:“天帝道友应该还记得一个月前我们的会面吧?那时候,我说松骨老前辈或有嫌疑,要展开暗中调查。这一月来,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想方设法去调查松骨老前辈,但结果却发现,松骨老前辈上次回到苦修山后,便再没有现身于人前。”
“一个月不露面而已,对于一位身处暮年的成帝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吧?”
古夜回道。
“若是寻常时候,松骨老前辈一个月不露面,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别忘了,今时今日,四处暗流涌动,风声鹤唳。松骨老前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极为擅长审时度势,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作为老至尊代表的他,只有多出来走动,才能稳定军心,安定民心。但他没有。”
司徒天阳说道:“最重要的是,上个月铁剑皇前辈回归的那天,松骨老前辈在离去前,和我有过短暂的私下交流,当时我们商议好要加强落子城和苦修山的联系,双方最长也要七天会面一次,直到铁剑皇的冤屈洗净。”
“但他没来?”
雷鸣帝君开口。
“嗯。一个月过去,他未曾来过落子城一次。”
司徒天阳点了点头。
“这不符合松骨老前辈的风格,他向来重诺,说好的时间绝不会轻易更改。”
雷鸣帝君眸光沉重,“七日见一次面,若错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四五次会面全部缺席,松骨老前辈定然出了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