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何，顾景明并不想答应。
虞锦禾其实并不是最适合他王妃的人选，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找一个听话乖顺，细心体贴的人来坐这个位置，这样对谁都好。
但是现在只要一有这个想法，心里面莫名其妙就有些烦躁，索性就转移话题，淡淡道，“这件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现在说这件事情确实为时过早，几人也就没有继续谈论了。
“你如果想要把那些钱给流民，说实话，我觉得并不可行。”顾景明突然出声道，“他们缺的其实不是钱，毕竟你给他们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能帮得了一时，怎么帮得了一辈子。”
虞锦禾微微摇了摇头，“王爷，我觉得你是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太久了，所以太不知道民间疾苦了。”
顾景明心中莫名有些不愉快，这么一句话好像就把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给隔开了，他忍不住一阵冷笑，“是，就你明白，你自己也不过在泥潭里打滚了一圈，就自以为尝尽了人间疾苦，谁都想要帮一把，我告诉你，不可能，到最后你只会把自己搞得浑身腥味。”
“王爷，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虞锦禾语气平平，“我又没有吃过你一口饭，就算吃了，还不能还给你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这样说话。”
她面色微微沉着，好像并不如何生气，只是周身流露出的那一种慑人的气魄，却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虞锦禾确实讨厌别人跟自己这么说话，以前人人都知道她身份低微，人人都想要上来踩一脚，后来她混得风生水起了，这希尔当然不敢再来触碰她的逆鳞，她这一辈子什么都被人质疑过，唯独没有被人质疑过吃的苦头不算多，毕竟人人都知道，她就是从泥里面滚出来的。
顾景明微微眯起双眼，“我早就怀疑你了，你究竟是谁，绝对不可能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丞相府的大小姐不应该有这样的气势，你会这么多歪门邪道，而且又牙尖嘴利，我之前看到过的虞锦禾，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是她我又能是谁。”虞锦禾并不惊慌，只是慢条斯理地挑着鱼翅，十分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倒是觉得王爷有妄想症，我亲爹都没有怀疑过的事情你先给怀疑了，可笑。”
“那你又怎么解释自己会幻术这一件事，那绝对不可能是你这个年纪能修炼到的境地。”
“王爷，你不要自己做不到，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做不到，你做不到是因为你是凡夫俗子，而我不是，我天赋很高，我做了一个梦，有一个高人把毕生所学全部都交给我了，你信还是不信，就由你了。”
顾景明差点被气笑了，这人编理由怎么也不编一个像话一点的，梦里传承又怎么可能是三两句话的事情，哪门哪派的祖宗这么随意没有条件就把自己毕生所学给一个黄毛丫头？
“景王殿下，我想，我请你过来吃饭，不是为了让你教训我女儿的。”虞拙也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唇角，抬起一双和虞锦禾相似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波澜，“若是没有事，我想王爷还是尽快离开吧，若是让陛下知道你和丞相府走的这么近，恐怕又要讳莫如深了吧！”
顾景明起身，掀了一下袍子，也并不自讨没趣了，拱拱手算是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
虞锦禾得意地哼了一声，转头却看到虞拙也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盯着她，这眼神一下子就叫她心里面咯噔了一下，她怀疑，虞拙是不是也对她性情的突然转变有很深的疑惑甚至是有了和顾景明相似的想法。
老实老说，虞锦禾其实并不在乎顾景明是怎么想的，因为他整个人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经过了今天这事儿，她是结结实实地把虞拙当成亲爹来看的，所以有些接受不了他若是发现真相了，会有什么反应。
“怎么了？爹？”虞锦禾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语气之中却充满了一种小心翼翼的味道。
虞拙好似完全没有听出来，又在她碗里面夹了一块炸排骨，“没有，只是想到你确实瘦了不少，要不要以后给你送饭。”
虞锦禾哭笑不得，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刻意转移话题，这个桥段甚至十分生硬，她还是顺势回答道，“哪有将军吃排骨，将士啃草皮的道理，若是我真的这么做，不是就显得我出城帮助他们，完全就是一场儿戏了？”
虞拙也不强迫她，微微点了点头，“若是有什么事情，随时回来就好了。”
“好。”虞锦禾回答完，又有些犹豫了，她有些想要试探一下虞拙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若是自己主动坦白原主的身体里面确实换了一个芯子，会怎么样？
“爹，方才顾景明说的那个，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你不是我女儿？”虞拙反问道。
虞锦禾小心地点了下头，旋即又为了掩饰自己，欲盖弥彰地哈哈笑了两下，“很多人都说我和之前很不一样了，所以我想看看爹你是怎么看的。”
“你的身体就是小禾的身体。”虞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是从小带着小禾长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是不是她，我清楚。”
看着他像是有一滩夜色在融化的双目，虞锦禾意识到了一件事，或许虞拙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可能已经笃定了这个答案，但是他选择当做没有看到。
“你娘走的早，我一直觉得十分愧对于你，让你从小被人骂有娘生没有娘养。”虞拙放下了筷子，“不管外人怎么说，你娘现在已经不在了，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你还在。”
虞锦禾心口猛然被微微提起，而后像是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心脏，不断挤压出了酸水，她心跳都不自觉加快了一些，喉咙里面堵塞的厉害。
第七十六章洞悉
虞拙绝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自欺欺人，毕竟这身体确实是虞锦禾原主的，他必须要骗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自己如假包换的女儿，否则失妻失女的他，好像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留存在世界的理由。
所以他必须一次一次欺骗自己，在看到自己女儿违和的举动时，在看到女儿莽撞的言语之间，他早就知道了，真正的虞锦禾已经死了。
“爹……”虞锦禾眼眶不自觉有些发酸，“不要说这些傻话，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可要好好的。”
“你还安慰起我来了。”虞拙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好悬是长大了，不枉费我这么劳心费力地养你，将来也算是对你娘有一个交代。”
一边的阿妹看着虞拙，听到他用这么柔情蜜意的声音喊着虞锦禾的亲娘，那眼神之中的温柔几乎是要溺死人了，她不自觉微微抓紧了筷子，神色之间，隐隐透露出了一丝不甘心。
一个不留神，她戳着碗底的筷子一歪，装着汤的碗就整个撒在了裙摆之上，那个虞锦禾穿了不到两三次，崭新柔软的裙摆一下子就被肉汤给弄脏了，她一辈子可能就穿一次的衣服，就这么……脏了？
阿妹一时呆住了，心里莫名迸发出了许多的委屈。
虞锦禾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了一下状况，抓起她的手腕道，“没有被烫到吧？”
阿妹就像是被她的手烫到了，猛然用力甩开了她的手。
虞锦禾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么一个举动，整个人都没有来得及防范，就直挺挺往身后倒下去了。
“我……”阿妹张了张嘴，要道歉，却看到虞拙立刻上前扶住了虞锦禾，将她仔细放在怀里看了片刻，确定没有什么事情之后，才有些凌厉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无数阴暗的想法在心里面迸发出来。
为什么就护着虞锦禾？她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有必要对自己这么疾言厉色吗？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了？
虞锦禾也没有想到阿妹有这么大的反应，歪了歪头，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回事，来了丞相府之后，就奇奇怪怪的。”
这一句话好像刺激到了阿妹，她仓促地说道，“没有！只是觉得你太高贵了，我高攀不起而已！”
这一句话说出来，她又羞愧地低下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内心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虞锦禾神色复杂地盯着她，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这种想法可笑或是羞耻什么的，她曾经也有这种想法，她那时候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瘪三，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进千门，那里可是天才云集的地方，自己在里面只能负责打扫倒茶之内，很长一段时间，她必须要靠着偷偷听那些长老讲课，才能学到一点东西，但是那样的寄回少之又少，自己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忙于生计。
几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就这样，永远没有翻身之地了，直到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命里的贵人，一开始也不过是去那长老的住处端茶倒水，他发现自己做事极为认真，就提拔她到书院里面……端茶送水，反正总归是有了学东西的机会吧？
只要事做完了，她就可以装作在洒扫，实际上在听东西的混入长老的讲坛之中，反正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蹭到了不少东西，自学成才了。
“你想多了，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舒服了吧，若是不想在这儿继续呆着，我们可以立刻走。”虞锦禾推开了虞拙，冲他微微摇摇头。
虞拙看了看阿妹，倒也真的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从怀里面掏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了她，声音依旧是冷淡的，“擦一下吧。”
“谢，谢谢大人。”阿妹红着一张脸，垂头接过虞拙的手帕，和方才面对虞锦禾的态度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这下若是虞锦禾再看不出来一点端倪，可就真是瞎子了，她匪夷所思地看了阿妹一眼，阿妹可是比原身还要小五岁左右，虞拙大概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所以结亲很晚，这么说只要虞拙再赶早几年生孩子，阿妹大概就能当他孙子了。
就算虞拙保养得不错，也万万不可以让阿妹陷入到这种诡异的境地之中啊。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虞拙摸了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虞锦禾神色复杂地摇摇头，虞拙这张皮囊生的确实不太像阿妹的爷爷，他方才的行为举动让阿妹痴心错付也不是意想不到，现在想来，虞拙大概也是修道的，所以外貌老化的远远不像凡人那样快。
“今晚在家里面住吗？”虞拙又关切地说。
虞锦禾失魂落魄地摇头，“我想还是不要了，感觉再继续这样，会出事的。”
主要是她并不想要叫一个小她五六岁的人后娘，虽然虞拙肯定也不可能答应就是了，但是还是要尽快跟阿妹说清楚，免得她误入歧途太深，走不出来。
虞拙不解，“能出什么事？”
“不用你管了，我们先走了。”
虞拙连忙道，“等一下。”
旋即叫来一个丫头，“把刚刚收拾好的包裹给小姐。”
丫鬟应了一声是，就匆匆下去拿了一个包裹，递给了虞锦禾。
虞锦禾掂量了一下，发现里面叮叮当当的响，“这是你的首饰，你若是要，就继续用，不用了就拿去卖了，不要委屈自己，里面还有你喜欢吃的桂花糕，记得趁热吃，不够了随时回来，太师那个老骨头，不敢把你怎么样。”
虞锦禾摸了一下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点了点头，“小莲那个丫头，爹你……”
“我早就把她当成半个女儿看，只是如今她卖身契在齐王哪里，需要一些时间。”
虞锦禾微微点了一下头，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开口问，“爹，你认识什么木材商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