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我被自己人陷害，酒醉吸毒被警方和媒体当场抓获，进了监牢，而陷害我的樊立，又贿赂我当时的秘书，给公司董事会出示我私吞公司账款的伪证。”
“我父亲信以为真，气得中风住院，陷入昏迷，而樊立就替代了我的职位，欺上瞒下，封锁了我所有与外界的消息通道。”
“后来是我父亲的属下孟顺钦，力排万难把我从监狱中保出来，当时公司已经被樊立弄得四分五裂，父亲在医院昏迷不醒，我根本没办法走开，在孟叔的帮忙，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局面。”
明亮的玻璃窗外，天色有些雨前的昏暗，病房里静悄悄的。
樊文静垂着头，满脸心疼，唐依感觉到裴靳的手劲越来越大，可知他内心正在经历什么滔天巨浪。
裴靳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薄唇轻启，语气带着刺骨的冰冷。
“……所以，你为了报恩，就娶了孟家女儿，决定把那个倔强的梁玉婷给抛弃了？”
……
“当然不是！”
樊松激动直起身体，脸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虎目含泪，声音拔高！
“我怎么可能抛弃你们母子！咳咳！怎么可能！”
“爸爸，别激动！”
樊文静赶紧上前拍着剧烈咳嗽的父亲，目光恳求看向裴靳。
唐依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樊文静，见樊松喝下才慢慢缓了急促的呼吸。
裴靳牙关紧咬，冷冷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庞，语气嘲讽。
“所以你所谓的解释，就是要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我死去的外公和妈妈，彰显你当年是如何的深情厚谊，无能为力，迫不得已吗？”
“呵，樊松，你说得如此悲戚感怀，还不是接受了孟家女儿，你可知道那时候，我妈是怎么疯掉的？”
裴靳淡淡看着捂嘴咳嗽的樊松，目光冰凉。
“我和我妈亲眼看见，你从车里小心翼翼扶着一个孕妇下来，恩爱有加，我想要喊你，却被妈妈捂住嘴拉走，又坐上了回去的大巴车。”
“路上她没有哭，只是不停地说，这是最好的结局，对谁都好的结局，呵呵，我那时候不懂结局是什么意思，但回到乐山村之后，她就晕倒在山路上，救醒之后她就疯了，我终于明白，结局不好的，只有她梁玉婷。”
“当然，还有我，她不认得所有人，只认得我，她会抱着我哭，指着我骂，捆着我打，但嘴里喊的的名字却不是我。”
“……阿靳！咳咳，阿靳，对不起……”
“大哥，你别说了……” 樊文静着急拍着父亲的背，泪流满面恳求。
唐依双手抓住裴靳的手臂，摇摇头，“裴靳，别说了好不好？”
裴靳握住她的手腕，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下那埋藏心底，如今翻涌而出的凌乱记忆。
“不，让他说，咳咳，阿靳，我想听你说，她是怎么走的，是怎么带着对我的怨恨走的，你说！”
樊松捂着闷痛的心脏，低低喘着气，双目含泪盯着裴靳，里面闪着执拗的悲伤。
“好，你要听，我就说给你听，樊先生，她拉我上船的那天，很认真跟我说，她一点都不恨我，请我原谅她在我辉煌的生命中留下了污点，她怀里揣着去庙里求的平安符，说要去香港送给我，当祝贺我新婚的礼物。”
裴靳平静下来，指腹轻轻摩擦着唐依白皙纤细的手腕，语气淡漠。
“她在船上病倒的时候，咳出的血沾到了平安符，她向我磕头，请我原谅她又一次脏了我的生命，我已经麻木，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干瘦，走向生命的尽头。”
“那天下雨，海面上很冷，我把干粮塞进她嘴里，喂她喝水，但她全吐出来了，是血水，傍晚的时候，她突然清醒了，把那个平安符丢进海里，摸着我的脸叫我阿靳，让我以后好好跟着小姨，照顾外公，不要去怨恨任何人。”
“她就死在那个狭窄脏乱的船舱底下，头枕在我腿上，轻飘飘，我喊了她好久，以为她睡着了，给她盖毯子，白天给她喂干粮和水，晚上抱着她睡觉，直到尸体发臭，那两个渔民才发现，我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把她留给我的金链子作为报酬，求了那两个渔民好久，他们才答应不把我妈丢进海里，送我们回乐山村码头，可是后来我也病了，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人贩子手里，身在泰国。”
樊松掩着脸，水珠从指间滑落，樊文静紧紧捂着嘴，肩膀剧烈颤动。
唐依握着裴靳微微颤抖的手，低头靠着他肩膀，心如刀绞，潸然泪下。
当事人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裴靳揽住唐依的肩膀，抬眼看向樊松。
“她不恨你，我也不会恨你，只是，我不想在这么多年后，听到你述说你当年的深情无奈，但又在我妈刚死之后，依旧能娶恩人的女儿，生儿育女，你不觉得，这对逝者，是一种不尊重吗？”
“不是的！” 樊文静哭着开口，连连摇头，“大哥，爸爸直到现在，都只有那本和梁玉婷的结婚证！他根本没有再婚！他的妻子，一直都是梁玉婷！”
唐依愕然，裴靳和樊松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樊松定定看着女儿半晌，愧疚叹了口气，“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樊文静泪如雨下点着头，“对，我都知道，外公临走前把妈妈和外婆托付给您，您说您已经有妻儿，只答应当收了个妹妹，会好好照顾她们。”
“直到樊晋五岁那年……” 樊文静低下头，脸上有深深的惭愧，“我妈妈给您下了药，才有了我……”
“别说了……” 樊松抬手替女儿擦了把眼泪，眼眸里有深深的愧疚。
“不，爸爸，我要说，大哥，当初我妈妈设计怀了我，所有人都在逼迫爸爸娶她，但爸爸没有妥协，虽然我依旧出生了，可爸爸和我妈妈，一直都只是表面上的夫妻，连名义上的也不算！”
“这些全都是我外婆临走前告诉我的，她说心有不安，对不起我爸爸，不想怀着内疚投胎。”
樊文静泪眼朦胧看向裴靳，“爸爸知道你的存在那天，我从未见他这么高兴激动过，可是你不认他，他不敢逼你，经常去泰国偷偷跟着你，看你去上学，放学回家……”
“大哥，爸爸为了梁玉婷，独身了一辈子，悔恨了一辈子，他对得起你妈妈！”
……
窗外天色已黑暗，亮起繁灯点点，房间里久久静默。
裴靳第一次正眼直视他的亲生父亲，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于我，只是很模糊的一个过往，既然你缘起梁玉婷，那就该人死缘灭，无论当初你们是谁欠谁的，她死了，你们就缘尽了，你该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