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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茗城,常因怠于修炼、偷跑去瑶池寒地抓螃蟹,而被师父罚抄经书。所以誉华宫的藏经阁是她这数百年,最常来常往之处。

但每次被罚抄之际,大师兄都会在夜里偷偷跑来为她送些吃的,而后陪着她直到天明。

只是她并不知晓,大师兄的到来,皆是师父默许。

在长青天尊这十二位弟子之中,悟性最高便是这个大徒弟,和这个对修炼最不上心的十一徒弟。

后来的一日,是天帝玄苍的寿辰,师父令大师兄带着她,代誉华宫去往九重天祝寿。

然而,她向来不善交际,也不喜九重天的拘束,虽口头应了下来,却是趁着凌霄殿上祝寿繁多之际,连天帝的面还未见上,便独自溜了出去。

原本,她只想找个清净之地待上片刻,等宴席散去再随师兄回誉华宫。

哪曾想,她这才出凌霄殿大门,还没拐上两个弯便迷了路,连寻了三个仙娥指引方向,却是越走越远,最后甚至来到了那个,传说是惩戒罪恶之徒的刑场,天雷谷。

她本是好奇这天雷谷究竟是个什么样,却被突然追上来的大师兄拦住去路。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位向来性情温和的大师兄,却第一次对自己发了重脾气,并扬言要将她前几日,被凶兽饕餮重伤一事告知师父。

她深知师兄是因怒极才会以此吓唬自己,追着师兄便低声下气地恳求他不要生气,并不断承诺自己绝不再私自乱跑,往后一定好好修炼仙法。

还有一回,他们一同去往凡间,大师兄救助了许多在战乱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后来还为他们修建了一座慈善院,并将其命名为玲珑堂,还为此在凡间逗留了三年,教他们认字读书、立身做人。

再后来,她飞升上仙经历天劫,五色石现身。触碰到初次化形的天玺剑,大师兄被那股烧灼伤及了整个手掌。

至此,他魔王身份才真正暴露。

而他在誉华宫埋下的棋子燕然,也是自那开始,隐藏了有数万年之久。

但这数万年来,燕然唯一做过的事,便是将那本《宝光万法录·大荒记》趁乱交给了她。

除此之外,燕然真的是在受命保护她。

可她为何尊称神庭为“殿下”呢?

在她印象之中,这五百年来,他是真的很善良,并且博学、知礼、高贵、谦和,与她以往所见的魔界任何一人都截然不同。

她是真的很尊敬他。

……

大野泽湖畔,神庭仰天大笑,而后止不住地吐血,鲜血染红他洁白的衣襟,最终缓慢又沉重地瘫跪在地上。

“胤昭,今日……我并非死于你之手……”而后在胤昭的惊诧中,笑得更肆意猖狂。

“我没输,你也……没赢……”

在神庭的身体化作数不尽的紫色碎片时,那飘忽空洞的眸子从胤昭脸上,一直滑向他身后遥远之处。

待神庭终于消失于天地之间后,胤昭向逐渐沉寂下来的周遭微微环顾。遍地的尸体,遍地的残骸,死亡与血液的气息充斥整个口鼻,呛得人窒息作呕。

相互发狂厮杀的两军将士逐渐停下手中动作,恢复清明的神色,愣怔看着身前身后。

万相镜的幻象虽还有些影响,却大不如方才,而那些银雾也开始慢慢退去。

他抬头回望苕华城之处,惴惴不安。

……

营帐周遭,银雾已散,恢复神志的天兵们纷纷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武器上和身上的鲜血,还有周围倒下的兄弟们,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与自责之中。

而云时则仓惶穿梭在人群之中,不断寻找茗城的身影。

山头上,茗城依然盘坐在地上,身旁是她方才吐出的几口鲜血。

她死死环抱双臂。此刻这山头上仅是微微拂过的清风,便已令她冷得哆嗦不止。她无力地将手掌支撑在黄沙飘扬的土地上,冷汗如一颗颗银珠砸落地面。

就在她与神庭于神识之中对决时,有一股力量狠狠撞击到她身上。如今她的视线不尽模糊,靠目力已是看不清一物。她索性合上双目,感受那股躲在暗处伺机而出的突袭。

她屏住呼吸,在感受到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疾袭靠近时,快速纵出天玺,直逼那个最先冲来的力量上,指尖留下一股锥心的灼痛。

尽管看不清,但她明显感受到那个身影被击出数丈远,最终似是坠落山头,许久没有再出现。

正要唤回天玺,第二股力量却已逼至身后。她睁开眼,死皱蛾眉,试图看清那人的路数,唯见长剑的寒光在及近跟前时,被一抹粉色光影拦截,随即身后是一番刀剑碰撞的清脆响动。

她用力甩甩头,逼迫自己将那身影看得再清楚些。

白玉尘与红莲正刀剑相向,缠斗一方。

那个失踪了多日的冥界内奸,终是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当茗城强以术法暂时压制住身上的寒凉感时,却见那红莲手中寒剑直直刺入了白玉尘腹中。

茗城当即如晴天霹雳僵住全身,瞬间寒意全无,意识完全清醒。

在红莲拉出血红长剑并要纵出一掌时,她一跃向前,一道金光打在其胸前,红莲被击打得呕血不止。

茗城抱住即将倒地的白玉尘,看着她越发苍白哆嗦的脸颊,整颗心都觉得冰冷,仿佛视线中已看不到任何色彩。

“茗……城……”

白玉尘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鲜血从她嘴角不断向外涌出,微弱的呼吸中,咕噜声不停。

茗城怒极转瞪向一旁,重伤难起的红莲,抬起掌心便要对其发出致命一击,却因白玉尘吐出更多鲜血而不得不停手。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令红莲有了逃跑之机。

茗城唤回天玺,那法器却似是被浸了滚烫的铁水,灼得她猛地丢开。她来不及去思考天玺这半晌的异样,只能以自己当下不尽微弱的法力为白玉尘疗伤。

金色光芒微弱又微弱,最终枯竭到已发不出任何力量。

看着茗城正在以消耗元神为代价为自己疗伤,白玉尘抬起终于有了些许力气的手,将她拦住,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脸色,微微扬起带着歉意的笑容。

“茗城,对不起……”

“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客栈……让胤昭救你!”她欲抱着白玉尘起身,身上却再没有一丝力气。

这一刻,她痛恨自己的无能。

“茗城……必须要……尽快解开……解开无相玄冰之困……”

“我知道,我知道,等你恢复之后,我们一同想办法……”

“茗城……”凤眸间泪光翻涌,“我被红莲骗了……九尾狐之血固然可解百毒……破百咒……可一旦遇上了其他血液……尤其是被施救者的血液……便会变成毒药……再加上忘川河水……会令这个毒……慢慢腐灼元神……”

茗城恍然大悟,原来她如今这番畏寒,竟是因为元神已受损。这段时日她偶能蓄出从前三四成的法力,皆是因此毒在腐灼元神的同时,亦腐灼了无相玄冰。

可若是无相玄冰彻底破碎,她便会以入魔之身灰飞烟灭。

所以这便是白玉尘所说的,自己会入魔么?

还有红莲的现身,也根本不是什么为了追随胤昭。自始至终,那朵红莲,那朵曼珠沙华,不过是为了能在她茗城入魔的路上,再向前推一下罢了!

但她只觉这一切已无关紧要。她早已是赴死之人,元神受损与否,亦不过是死得早晚而已。此刻,她只想挽救白玉尘的命。

尽管这副身躯已开始飘散着微微白芒。

“茗城,玉尘此生……何其有幸遇见你……自你赐名那一刻起……我便已想好了……要为你出生入死……”白玉尘无力咳了咳,又有几滴血水自嘴角流出,“我真的……很喜欢白玉尘……这个名字……”

她只希望茗城能平安幸福一生:“不要……放下天玺剑……”

“好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茗城的声音在颤抖,冰冷的双手也在颤抖。她抓住白玉尘温热的手,泪水不断涌出眼眶。她张皇失措望着白玉尘四散的灵魂碎片,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撕成了碎片。

“帮我……告诉师兄……玉尘此生……曾有三愿……”白玉尘的声音越来越细微,越来越幽远。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三愿临老头……岁……岁岁……与君……见……”

白玉尘的声音终是隐没在微风之间,皓白的手自茗城手中颓然下落。

她只觉那个刹那,自己那颗破碎的心也一同坠落深渊。她慌忙将白玉尘的手再次抓起贴到脸颊上,仿佛这般便能温暖那逐渐冰冷的身躯。

当白玉尘的手再次从她手心里滑落时,她终于无力地垂下头,将脸埋在白玉尘的青丝间,空洞的双眸中已没有一丝泪水。

直到白玉尘的整个身躯散尽,灵魂化作漫天光影,茗城依旧茫然盯着遥远的长空,落寞孤寂。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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