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胤昭再次梦到了许多前尘旧事。
那是百年之前，亦是与她相遇之前，九转乾坤台降下天相之后的一日。
天帝玄苍、胤昭、翳风以及数位下界仙山的神尊，正商讨着如何将天相中提到的这位誉华宫上仙带来九重天，并在其做出祸乱五界之举前将其彻底毁灭。
怪异的是，这位上仙虽已于数日前顺利度过天劫，却一直未升神位，于是几位神尊提议，先破例将其冠上上神尊称，再以九重天之名向昆仑提出联姻，令其来到九重天。
只是这位上仙彼时渡劫仙位时，便得到了一尊极其尊贵的上古圣器，天玺剑为护身法器。若有天玺剑在侧，任谁有何种毁天灭地的威力，皆不能伤其性命。
商讨到最后，如何骗取天玺剑，成为了重中之重。
在翳风第一个提出，由胤昭作为最佳人选前往誉华宫提亲之际，胤昭想也未想便拒绝了。
“本君对此等风月之事，并不感兴趣。”
“胤昭此言差矣，”翳风道，“此番代表九重天提亲只是名义上，但事实上，并非真的要你与那位上仙成婚，你也不必真的为之动情。”
“既是如此，那翳风你来做这个人，亦未尝不可。”胤昭依然不为所动。
“胤昭，我身份地位皆不如你，此番若换成是我，长青天尊必然看不上！”翳风悠然道，“那茗城乃天尊最疼爱的徒弟，若非九重天身份极尊贵之人求娶，天尊岂能轻易点头同意？”
“翳风言之有理。”玄苍起身走到众神尊之间，赞同道，“况且，即便那茗城有任何越矩行为，你的法力远在她之上，必然可顺利将其制伏。”
胤昭沉默良久。
“胤昭，九转乾坤台所示天相你也已看过，若任由其发展，整个五界未来必会有一场灭顶之灾！所以茗城……必须要毁灭！”
“那陛下可以下令使其来到九重天，并以天界之名收回这法器——何必还要这般繁琐？”胤昭仍不解。
“天玺剑已认主，没人有能力将其收回。”
“胤昭帝君，此番我们亦是为了整个五界的安危，才会想出如此下策！”身后的青帝急切道。
“不过我可听说，这位上仙可是生得一副绝世容颜，乃五界一等一的美人！”一旁的白帝谑笑，“胤昭帝君若真的以身涉险，只怕也是很难经受得住考验！”
“我倒是还听过一些传闻，这位上仙与那神庭，仿佛是有一段过往……”斗姆元君忧心道，“想来此番计划，未必会这般顺利！”
胤昭眸底划过一丝不屑，没有言语。
玄苍向胤昭靠近几步，语重心长：“胤昭，三万年前与神庭的那一战，我整个天界损失惨重，这等灾祸，必不能再出现了！”
胤昭这才转看向玄苍。那双深邃的眸子虽急切，却时时散发着复杂的犹夷和悲切。
良久之后，胤昭环顾诸神，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缓缓揖手：“既是为了苍生安宁，那胤昭便领命……不日即将那茗城带来九重天！”
玄苍并未露出任何喜悦，反而是更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与之周旋时，切记身上重担，莫要被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胤昭却展开嗤笑，微微俯首：“陛下多虑了，走过尘世数万载，还未曾有一人一事，能令胤昭为之倾心。”
“她也不可能。”
……
胤昭自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竟扶在罗汉榻上，已睡了数个时辰。而那场梦，正是他当年去誉华宫接近她的最初目的。
他起身走到窗边。
星辰渐隐，天际已展开微白，整个玉霄宫在黎明中逐渐燃起了新的生机。
他转望向偏殿。
那偏殿虽然小一些，却是整个玉霄宫中距离他最近的一处房间。当年他命人将此处收拾出来专门作为她的住处，正是想时时都能从窗棂之间一眼望到她。
如今，那处沉寂了百年的偏殿，终是再次迎来了她的入住，令他欣慰又心安。
仔细想来，若彼时去见她的人真是翳风，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她又是否会倾心于他人，亦或是她便不会有今日之难了？
此刻那殿中灯火正亮，不知她在做些什么，这一夜睡得如何，身上的畏寒是否还会发作，梦中是否会有他出现，亦或是又在思量什么新伎俩来对付自己。
如此想来，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宠溺。若她能自此安然，即便是将整个玉霄宫翻个地朝天，他也愿意纵容。
只是凡间这段时日，她的身体一度陷入枯竭、几近崩溃，而白玉尘之死更是时常令她半夜惊醒，坐卧难安。
为此，回到九重天这几日，他一直未要她与自己同衾而眠。一来是担心她孱弱的身体会有太多虚耗，二来也是想让她多睡几个安稳觉。
沉思间，偏殿忽地传出一阵乱响，随即冲出一个仙娥直奔承恩殿而来。
“帝君，上神她……”仙娥吞吞吐吐。
胤昭并未等到她说完，直接冲了过去。
殿内，茗城正穿着一身中衣蜷缩在床榻一角，全身止不住地抖着寒颤。榻边是打翻在地的铜盆，旁边还洒落着一滩水。
“茗城，这是怎么了？”他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她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冰霜一般寒凉。
胤昭慌乱抬起手掌，正要为她施法运气，却被她快速拦住：“太上老君……”
“快去请太上老君！”胤昭疾声向外呼喊。
“不要……我们……我们直接……去兜率宫……”她的声音缓慢微弱。
“以你如今的身体，还能坚持到么？”他恨不能由自己替她承受这一切。
她艰难地点点头，在仙娥简单为她穿好外衫后，胤昭抱起她便直奔向兜率宫而去。
当他抱着她踏出玉霄宫的大门、即将踏云而去时，茗城终是没忍住瞄了一眼屋檐下的“玉霄宫”三个大字。正是这一举动，令胤昭忽然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定在原地足有半盏茶的功夫。
“茗城，看着我担心至此，你当真觉得很有趣么？”他的声音冰冷袭人。
茗城则将自己的脸埋进他怀中，不敢看他。
“用冰水将自己的手臂浸得如此冰冷……为了骗我，你竟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在他盛怒着要将她放下时，她的双手死死环住他的颈，朱唇贴近他耳畔，发出他从未听过的温软声音。
“胤昭……我错了……”
他便那般愣在原地许久。
只寥寥数字，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他将她慢慢放到地上，无奈看她：“你如此费尽心思要走出玉霄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去寻太上老君。”
“只是如此？”他显然不信。
“当然！”她坚定看他，而后转向别处，向四处踱步，“这九重天上我不认识任何人，又不认得路，还能去哪？”
胤昭审视她许久，终是未能狠下心，只得喟然答应：“我带你去。”说完牵着她向前去。
“不必了，让你宫里那些仙娥陪我吧……”在他身后继续央求。
“她们护不了你。”
“可你不是还有许多事要做么？”
“不急。”
“那你带我驾云过去吧？”
“不急。”
“那可不可以将我手上这个追踪之术……”
“不可以。”
“不可以便不可以吧……”她也不敢奢求更多。
“茗城，”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急切的目光令她更生惊愣，“你可知回玉霄宫这几日，我为何一直任由你住在偏殿？”
她看着他微带忧色的面容，不知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迟疑着摇头。
但他未说下去，而是转身继续拉着她向前去。
他的这半句话终是令她心底难安起来。
难道她不该住在偏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