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速踏入妙化宫大门，整个水中庭院此刻空无一人。正殿屋檐四处，正泛着金色光辉，想必便是用来困住阳溪的结界了。
她直接腾身跃上殿前，闯入结界中，一个挺坐在榻上的身影赫立眼前。
面前这个阳溪与之前所见大不相同。
那个总是瞪着一双铜铃圆眸，发着中气十足的嚎声之人，如今便这般安静坐着，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令茗城意外又惋惜。
许是感应到有人靠近，他慢慢转头而来，眸子还是往日那般又圆又大，却空洞无神。正如胤昭所言，他如今失了元神，只剩一副躯体。
但失了元神的阳溪，法力还是如旧，在茗城正思索对策之时，又开始了发狂。
只见他一个箭步腾起手掌便朝着茗城方向而来，眼看指尖即将触到自己，她宛如春日柳枝般弯下腰身躲开袭击，又在他将要回手之际以天玺末柄点入他檀中，避开他回手之力又绕到其身后，再次以天玺点击背上心俞，并以膀胱经为走势向下划过。
时过片刻，阳溪仰天长啸一声，在她向后退过几步的同时，迅速回身，怒目瞪她，迈着沉重而压抑的步子向她逼近。
茗城挥出天玺，向阳溪四周化出一道五彩光环，最终将他死死困住。想着他此刻的狂躁不会比胤昭煞气之毒更严重，便慢慢走近他，并以他所能听清的声音念起《清静经》。
经文诵吟结束之后，阳溪缓缓合上双目，一道金色微光在他额间闪过，随后面容平静安详，仿若只是静静睡着。
她抬起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以术法画上护身法咒。待金光隐去，阳溪重重倒地昏睡，气息逐渐平息下来。
茗城垂目屏息，一股血腥味再度袭上喉咙。在她终于将这口浓血吐出时，视线再次陷入模糊之中。
她强用法力这一举动令血毒更深一步侵灼了元神，而自己此刻虽感受不到寒凉，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和簌簌落下的汗珠，终是令她感受到了身体的虚弱。
她逼迫自己快速爬起来，赶紧离开此处，身体却止不住打晃。微微环顾四周，金色结界依旧稳固，只是不知远处的众仙是否已察觉了此番异动。
苦笑两声，待气息有所平稳，茗城快速迈出脚步，离开了妙化宫。
而几里之外的凌霄大殿上，对峙中的胤昭与众仙皆顿然失色。
“这股邪气……”一旁的破军阴笑起来，“胤昭帝君，我们是不是该好好查查，它究竟从何而来？”
胤昭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凝重望向殿外。
……
在去往藏书阁的路上，茗城一路紧随着太上老君给的指引快速前行。身后偶有窸窣响动传来，却都只是一闪而过，待她转身看去时，视线中只有空荡荡的云街。
她深知自己在妙化宫强用法力之举，必定会惊动整个九重天，还有此刻这空无一人的云街，虽也令她一直心存疑虑，却也无暇顾及更多，唯有加快脚步，在她搞清一件事之后迅速回到玉霄宫。
待终于赶到藏书阁门前时，那门前正如她所料，被胤昭安排了比妙化宫更多的天兵把守。
如今她已不能与天兵硬碰硬，唯有另辟新径。她向宫墙四周观望须臾，当下只能祈祷胤昭没有在这片墙上做手脚，便一脚腾了上去。
好在，终是顺利翻了进来。
藏书阁庭院中空无一人，这也令她省了不少麻烦。迅速张望一番，推门走入书架林立的殿中。
胤昭曾说过藏书阁内被施了禁制，难以挥纵术法。此刻若要在这片书海之间寻一本书，可谓难如登天。
她渐渐沉下心，回忆起誉华宫藏经阁的书籍摆放规律。
藏经阁内设有八卦阵，当中一切陈设皆以此阵铺开摆放，多年来从未有外人闯入，一是因为禁制，二是因为此阵。
她快速环顾四周。
九重天与昆仑同属天界，想来其中玄机应是大抵相同。眼下，这藏书阁与藏经阁布局看似相同，又略有不同，想来便是出入仙家较多的原因。
她走向中间几处书架，脚下果然有几个卦符。她记得昔日在桃花阵中，胤昭曾简单为她讲过五行八卦中对应的各个方位，依此推衍，那万相镜相关的典籍该是在坎卦对应的西方。
在有关魔界的典籍之间，她终于寻到了寥寥几本比较厚重的书籍。尤其是那本《诸邪论》，当中记载了魔界数十万年来的所有大事件。
她的目光快速掠过最后几页，最终停留在熟悉的一句话上。
“万物有形，是以万相，万物有道，是以无相。”
那是与《宝光万法录·大荒记》中相同的文字，但其内容并未结束，之后仿佛还对这段文字作出了解释。只是很可惜，书籍最后只剩几缕凋零的残片，根本无从考究。
有人已提前撕下来了最重要的一页。
茗城忽觉一怔。
彼时神庭令六师姐将那段文字传递给自己，会不会是早已知晓最后的内容？
正沉思之际，身后一个坠落之声令她惊跳而起。她将手中书籍迅速放归原位，并循声向前慢慢靠近，这空无一人的书架之间，一本金色册子赫然面前。
她上前将其捡起。这云册掉落之处，是一片混乱。想来在她进入藏书阁之前，那位撕去书页的不速之客，也曾如她这般闯了进来，又匆忙逃离，才将那些云册放得如此混乱。
他既可以不通过胤昭同意而翻阅云册，又能在藏书阁内撕毁书籍，看来此人身份，已是再明显不过。
那他撕掉的部分，究竟解释了什么？
思忖间，她的目光不禁落到云册上，忽然萌出一个欲打开它的冲动。
当那些金色文字赫立她面前之时，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时时触动着她的心。她本是想着将云册所记载之事，与众仙的天籍簿相结合来看的，结果翻着翻着，便看到了胤昭昔日的一切。
——冬月初十，胤昭帝君玉霄宫，去往昆仑誉华宫，巳时出，未归；
——冬月二十六，胤昭帝君玉霄宫，来自昆仑誉华宫，亥时；
——冬月二十七，胤昭帝君玉霄宫，去往昆仑誉华宫，酉时四刻出，亥时一刻归；
——冬月二十八，胤昭帝君玉霄宫，去往昆仑誉华宫，酉时一刻出，戌时三刻归；
……
自百年前师父的一场寿宴开始，除了留宿誉华宫的半月，之后整整一个月的记录，皆是他来往于九重天与往誉华宫之间的。
还有后来。
——腊月三十，胤昭帝君玉霄宫，去往冥界地府，未时出，四日后巳时归。
按他先前所说，那是她身陷冥界被朱厌重伤之日，他得知她负伤，自九重天一路赶过去，救她于朱厌与百鬼围困中。
但彼时转轮王却称，朱厌是他有意放开。并且，朱厌临死前的话也表明，当年她与之对战时，胤昭是在场的。由此可见，他不可能是由九重天直接赶的去冥界。
还有冥王与他在苕华城外的对话中，也提到过朱厌复逃一事，便是他一手策划。
可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与倾心么？
她快速向后翻阅。之后三个多月，每日都是同一时刻去往誉华宫，又在同一时刻回到九重天。
直到那一日，三月二十六，她受雷刑的日子。
整整一日，没有任何记录，是一片空白。因为太多人来往九重天，也太多人死去。
再向后翻阅。空过南风所说的，他重伤休养的一个月，那之后一年里，每日皆有胤昭去往誉华宫的记录，酉时前后去，次日卯时前后归。甚至一年后，亦是每三日一次，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直到百年之后，他去了凡间。
她缓缓合上云册，心中酸涩难耐。
望向窗外熹微的霞光，眸中莹光闪烁。
朱厌复逃一事，仿佛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时时刻刻都在保护她的人，的确在誉华宫外等了她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