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斌和张咪紧紧地缠在一起，两人端坐在一个巨大的木桶，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滚滚热气，两人笼罩在蒸腾的热雾中。下面用枞树蔸子烧着熊熊大火，他们可能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
韩宝来不由分说，大声呼喊陈老爷子赶紧抽掉木柴。他自己则动手，往里面灌了一桶冷水，然后将失去知觉的两人抱了出来。外面冷空气一灌，两人悠悠地清醒过来。老爷子只顾儿子，亲手帮儿子抹干水渍，裹进棉被里；韩宝来顾不得那么多禁忌，帮张咪抹干水渍，给她裹上厚浴巾，还帮她吹干头发。屋子里，柴火未全熄，关了门非常暖和。
陈小斌叹息一声：“宝来兄弟，你是我命中的福星、灾星，还是克星？”
“救星！”韩宝来大声说道，“陈小斌，你别糊涂。你爹爹在，你没有死的权利！”
“谁说我是死？我这是煎熬之法。在一定的极限内，让药物深入表里，透入骨髓，然后脱胎换骨。你这一折腾，我们可是前功尽弃。”陈小斌倒怪韩宝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怕你们煮成一锅人肉汤。”韩宝来坏笑道，“这法子不行。再想别的妙法子。”
“算了。过完年，再修这一课吧。你撞破我们的仙法，这是天意，非人力之所能为也。”陈小斌脸上有了笑容，可能水温尚未达到沸点，俗话说，开水不响，响水不开。加上没加盖，对他的伤害不是很大。他马上和张咪起来进房换好衣服，重新与韩宝来相见。张咪白了韩宝来一眼，有几分羞涩，刚才可是韩宝来把她从木桶里捞出来，帮她全身拭擦，帮她裹上浴巾。韩宝来当然看到了她的全身，跟别的女人别无二致，只是病魔的折磨，有几分清瘦，少了几分丰腴。
“斌哥，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什么仙法？还是老老实实走中草药之路吧。回到本源上来，别想着有什么仙家道法。你要靠中草药的调和，达到五脏同调，血气两旺。什么提精炼气，不是修仙悟道。”韩宝来看出了陈小斌的心浮气躁，有些急不可耐了。
“宝来兄弟，在治国理政方面，我是外行；在强身健体、修身悟道方面，你是外行。我最近翻出我们瑶家一本真经《鲁班经》，你知道《鲁班经》吗？”
“《鲁班经》？鲁班不是木匠的祖师爷。他能修身悟道？”韩宝来只是知道公输盘就是战国时代的木匠师傅，为楚国造了云梯要攻打宋国，墨子说服齐国不要攻打鲁国，这是电影《墨攻》的故事题材。没听说过还传下什么经书。
陈抟老爷子说：“韩村官，这书是有的，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连我都没好好研读过。《鲁班书》是木匠祖师鲁班所著的一部奇书，共有上下两卷，上卷教习木匠手艺，下卷教习法术。我为什么不学呢？原因有两个。一是书中法术极为神奇。旧时生存艰难，木匠们为找生意，相互斗法的事时有发生。因斗法而残疾甚至丧命的也不少。在鲁班法中，有不少藏身法，就是斗法时护身用的。《鲁班书》之所以令修法人眼馋，就是其中不少是‘整人’的法术。我家是祖传道师世家，我爷爷就曾说过，鲁班法‘精奥奇异，惜乎邪恶’，认为鲁班法总体来说是‘恶法’。原因之二就很有意思了，鲁班法是‘绝法’。所谓‘绝法’是指这法绝后，即修习此法的，只要修成了，必然绝后，无论修习之前还是之后你有没有后代。如我那李姓表叔公，他曾生过不少孩子，却无一人存活。正因为如此，《鲁班书》的下册扉页多书有‘阅此书者，做也断子绝孙，不做也断子绝孙！’的字样。在我们这里，是绝无人敢乱看《鲁班书》的。”
“真有这种事？”韩宝来颇为惊异，在古老的大瑶山还流传有这种经书！
“嗯。这是真的。我表叔公曾经讲过好些诸如此类的故事给我听。我表叔公姓李，人称李师爷，是我们当地有名的木匠，精通鲁班法，尤其擅长其中的搬运法。过去农村建房，多是房梁结构，他可在立柱架梁时，他‘搬运’山来压住，任人再多，也立不起来；也可在房架地基不好时，他一个人将上千斤的房架抬走。他会定根法，你可能会望文生义，认为定根法就是定身法，其实不然，定根法是一种迷魂法。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我那表叔公好酒，他老伴深恶痛恨他这一点，不免话多，表叔公一气之下，决定对她开个玩笑。某日，趁她在掏猪粪时，他问：‘你在做哪样？’她随口答道：‘掏猪粪！’他于是说：‘那你就掏吧！’就这样，其妻从早掏到晚，直到他回来，说了句：‘行了！’方才停住。此事在我年轻的时候传为笑谈。鲁班法最常用的是一种叫人煮不熟饭的法术。两个木匠不和之时。如某家做木活，请了甲木匠，则乙木匠心头有气，便作法叫其家饭煮不熟。这时就看甲木匠的法力了，如法术高，则可破解，方法是：念咒捏诀后，用一把杀猪刀插在饭上，马上可见一阵热气腾腾，饭熟了！如法力不如对方，则无法破解，只好认输，请对方来做。”陈抟老爷子的话听起来，像是说天书。
“怎么传到了陈家了呢？”韩宝来打破沙锅问到底。
“刚才，你看到了吧？热气腾腾了，你把他俩拉出来还没事。这其中是有些法术的，叫冷龙法。”陈抟老爷子肯定儿子的做法，“我爷爷传承了表叔公的衣钵。我爷爷是草药先生，他一辈子做善事，但还是免不了绝后，算算到我是第三代，我虽然没学，但也到了大限，还是要断绝子嗣。”
陈抟老爷子说着，泪眼汪汪，揩了一把浊泪继续说：“我爷爷就曾说过：‘术法道功，窃运天机，为天所恶，习者有碍！’意思是说，法术之类，是观天地之机，识自然之根，逆天而行，天必谴之。所以学法的人，总是有损的。要么绝后，要么绝寿，或者绝财，或者绝禄，不一而足。通俗地说，你既然窃了天地之机，那就得付出代价。这就是江湖术士多是盲聋哑驼者的原因。不仅习法者如此，就连知天机者也要受到惩罚，如我们这里有个说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算八字，算八字就是知晓天机，要折寿的。再如‘阴阳三代灭，道师三代绝’这个说法，就是说阴阳先生（看风水的）、道师等习法之人，家传最多只能三代，否则将绝后，这是上天对窃天机者的惩罚。我家自我祖父习道以来，下传至我大伯父，再不内传，均收外姓弟子，也是因此。我大伯父一脉尽殁。人们往往以为学了法术后，可凭法术来发财、升官、办自己一切理想中的事，其实是不可能的。任何东西都有其内在规律，这是谁也逃不了的。‘我命在我不在天’、‘顺则凡，逆则仙，只在其间颠倒颠’、‘元始天尊本是我’等等豪言壮语，都是建立在对自然规律的了解之上的，只有真正把握了内在的规律，才能有的放矢，才能入门，才能真正解脱，从而不再受规律的约束。如果不了解规律，而空喊空叫，就是胡言乱语了。总之一句话：任何宗教、道术、法术，其首要目的就是‘修道卫道’。比如那些整人的法术，原本是用来惩罚恶人，卫护正道的正法；但在心术不正者用来，就成为谋私利、整善人的邪术了。可见道法是中性的，就看什么人来运用它。从这个角度上来看，道原本是超出尘世的，将道的末——法术用于尘世来谋私利，则去道远矣！”
“是啊，我回归道的本体，道法自然，循天理，遵天命，有何不可？”陈小斌看上去确实无半点有损元气。
韩宝来大惑不解：“我刚才真的破了你的法术？再蒸煮多久才大功告成？”
“天机不可泄露。”陈小斌诡秘地一笑。
“你教我的大周天行气法，会不会——”
陈小斌哈哈哈大笑：“你还担心你绝后？你啊，现在子孙甚蕃。宝来兄弟，老头子的话，你没听懂？道法自然，任其自然。我教你的功法，是任其自然的调息之法，不是法术，不是符咒。你放心去修炼。”
“我知道我是俗人一个，修不了道法，能强身健体就行了。”韩宝来接过张咪递上的药茶，喝了一口，虽然苦不堪言，但多喝上几口，遍体生津，浑身通泰。
“兄弟，那我当你是同道中人。”陈小斌情绪起来，笑声朗朗，“有时间过来，我教你跟我修持道法。像一般的调息法、归元法、炼神法、疗疾法等等，我可以带你修炼。”陈小斌不像个病人，倒像个静修之中人。
“韩村官——”
“老爷子，以后别这么叫，这么叫见外了，你叫我宝来就行了。我拜小斌为师，我还要叫你祖师爷呢。”韩宝来半真半假地说。
“好，宝来。爷有好东西下酒，你们坐着聊一会儿，快到晌午了，不许走。”陈老爷子喜欢每次宝来到家里的喜气盈门。
“老爷子，这更不好了。斌哥、斌嫂是吃素，我俩却山珍野味，这不引斌哥开戒吗？”韩宝来知道他是不能在外面吃午餐，估计这会儿昆哥、昆嫂，桂山大哥、水哥做得差不多了。
陈小斌大度地一笑：“无妨。修道之人，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还修什么道？”
“老爷子，你有什么好东西？带上到我家吃去。斌哥，你清修要紧，我带老爷子开斋去。”韩宝来鬼头鬼脑，拉着陈抟老爷子就走。
陈小斌忙说：“好，好。有时间就过来。你看你，喝一点养元茶，你的精神就好多了。”
“一定，一定。”韩宝来看事情过去了，忙拉着老爷子走。老爷子要到厨房拿他打的猎物，韩宝来不让，拉着他就走了。谁真的还吃老人家打的猎物，吃了也要白头发、掉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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