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到与陆扬名下棋，刚赢下一局。
“这一季的茶我已经搭配好了。你们来尝尝。”徐青玉提议。茶具已摆在了桌子上，这次的是黄色的小狗茶杯。
小火炉落到石板之上，徐青玉轻轻一个响指后，里面冒出火焰。水壶放在上面，光芒让她的脸庞带上一点蒙蒙的黄色。今天是一身素色的白裙，显得皮肤更温润白皙。
“又喝茶？”陆扬名有点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徐青玉看向他。
“咱们每次来都是喝茶，今日不如换换，我在山下得了几壶好酒。”陆扬名笑，一只玉壶出现在桌子上：“这个叫做浮生沉醉，真的不错，灵力比得上龙膏、滋味要好过紫云。”
这几年陆扬名不知怎的，还喜爱上了这杯中之物。前几次见面，徐青玉不在时，他也会拉着郑到喝酒。
“哈？不喝！”徐青玉态度坚决。
郑到看了她一眼，想起来她喝酒后会脸红，估计是想避免出糗。
“为什么？”陆扬名与她理论。
“酒难喝死了，又热又辣，喝过后运用法力化解酒气也麻烦死了。”徐青玉与其针锋相对。
“为什么要化解？”陆扬名反问：“喝酒本就是为了寻找那种感觉，让心热起来，无所顾忌，纵情洒脱，那样才过瘾。”
“我不喝。”徐青玉凶凶地瞪他：“好啊，你是不是嫌弃我泡的茶？”
“不喝算了，郑师兄，咱们来小酌两杯。”陆扬名对于她的反应丝毫不在意。
她转过去瞪郑到，眼神中满是威胁，只是她额旁几缕发丝调皮地不受约束在空中浮动，这耍起小性子来，并不见凶，而是有几分娇憨。
郑到却做不到与陆扬名一样。
“这……”他为难。
陆扬名见此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然后放下。
“你有听过《人仙记三十六篇》中的一则故事吗，喝酒其实大有好处。”他向徐青玉说道。
郑到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年少时给他讲故事侃侃而谈的陆扬名。
“我倒要听听。”徐青玉抬了抬下巴。
“传说很久以前……”陆扬名每次都是这句话起范：“我先喝口酒，润润嗓子。”
“快说！”
“别急，总是毛毛躁躁的，忘了师尊怎么教你的？”陆扬名喝完，看了眼神色不善的徐青玉，接着讲到：“据说很久以前，有一座村子。
“村子里本是一片祥和，人们自给自足，生活安宁。直到有一天，不知从何处来的跳蚤入侵了这座村子。这些跳蚤有指头大，专吸人血，且生命力顽强，怎么也祛除不干净。村里每家每户都受到跳蚤的骚扰，被这些跳蚤咬后，人们身上往往奇痒无比。
“人们睡不着觉，一直挠痒。身上的皮肤被挠破，化脓。其实跳蚤吸血并不致命，但有许多人因为不睡觉过劳而死，又或者因伤口感染而死。
“这时，一位云游仙人来到了这座村子。他见村中之人被跳蚤所困扰，于心不忍。他想帮忙，但跳蚤太多了，又擅长隐蔽，不好清除。他后来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将灵酒倒入村中唯一的水源，人们喝过之后立刻被醉倒，身上的奇痒也感受不到了，既通过睡眠缓解了身体的疲乏，也不会再抓挠让身上的伤势加剧。
“后来，那些跳蚤吸了熟睡中人们的血，酒气已混杂在血液里。跳蚤们也因此醉倒，人们醒来后便将跳蚤全部消灭，村庄又恢复了原样。怎么样？喝酒其实有好处。”
徐青玉回道：“凡人因为喝酒治愈了身上的痛苦，跳蚤却因为喝酒死了，怎么能一概而论？不就是编故事？我也会。”
“啊？”
徐青玉也捏着腔调道：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
郑到心想：“又来了。”
“在某一州，或许是雨州吧，某个小城里有一间酒肆，酒肆的主人拥有一个秘方，可以酿出一种很好喝的酒，在城里远近闻名。可后来当地闹了饥荒，去喝酒的人越来越少，酒肆快要倒闭了，酒肆主人没有饭吃也快饿死了。
“这时一位仙人从天而降，想要喝他所酿的酒。酒肆主人将藏酒拿予他，没想到这酒很对仙人的胃口。仙人问他想要什么报酬，他说只希望一家老小能有饭吃，不会被饿死。仙人满足了他的要求。
“饥荒过后，老板一家存活了下来。仙人又来喝酒，这次他一样满意，问老板想要什么报酬，老板只要收取了和寻常顾客喝酒一样的费用。
“第三次仙人再来，问到老板所需要报酬时。老板索要了不少的银子，刚好是他在城东购买一座宅子所差的钱。仙人依然答应了他。
“第四次，他许愿要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一样被满足。第五次，他希望自己妻子变得很漂亮；第六次，他干脆许愿想拥有许多美丽的妻子，每个人都深爱他，这些愿望全都实现了。
“第七次，他发现有再多的钱，面对有权力的人依旧是可笑的。他便许愿希望在朝廷中当大官，他后来果然当了大官。但再大的官职，依旧不是权力最大的总有各种约束。第八次，他一不做二不休，许愿成为皇帝，在仙人的帮助下，他果然成为了皇帝。
但此时他已垂垂老矣，不得不面对死亡，第九次他许下愿望希望能重返青春，长生不死。这个愿望也被实现。
终于第十次，他羡慕仙人的广大神通，他许愿，希望拥有一样的力量。”
郑到与陆扬名想，此人贪得无厌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徐青玉继续：“最后，他成为了世界上力量最大，最富有，最有权力、最受人景仰的人，与他的无数个美丽的妻子，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
郑到情不自禁：“离谱。”
陆扬名呆了呆：“我说也是。但这个故事和喝酒有什么关系？”
徐青玉说：“当然有关系！如果那仙人不喝那么多酒，就不会这么糊涂！”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说也是。”徐青玉摆开无赖架势。这时水已沸腾，该泡茶了。徐青玉眼睛一转：“既然你那么喜欢听说书，看话本，平日里积累不少吧。不如一人出一首诗谁写得好听谁的。”
“你先。”陆扬名气势上倒是丝毫不输。
徐青玉想了想，如此诵到。
“圃上彩云曳随风，清晖玉露挽香松。喜邀远客重相见，锦绣乾坤入盏中。”
陆扬名听前两句时先是眉头微皱，感觉此诗并不简单，到后两句便惊讶之余也忘记比试了，而是欣赏了起来。
他笑：“这你写的？”
“哼哼，不然呢？”徐青玉很得意。前几次下山，她听了不少诗词唱曲，闲暇时采茶制茶，想了这首诗。要让她当即想，那必是作不出来的。她之所以提出比诗，实在是有备而来。
“嗯……”陆扬名琢磨起来。
“快点、快点、快点，我都没想这么久。”她在一旁敲小狗茶杯的脑袋催促。
陆扬名想起凡人喝酒后，连写数首绝世名篇，便想也借此找找灵感，他连饮下几杯，觉得这酒真是不错，以他的修为，脑袋已经开始发热了。
“一杯一杯又一杯，几杯喝到人昏醉。”
陆扬名停顿片刻，两人仔细听着，期待着有什么转折一扫前两句颓势。
“人昏醉便倒头睡，明日睡醒再一杯。”
……
“这也算诗？”她说到。
“怎么不算？”陆扬名回她。
气氛颇有些欢乐，郑到笑着评价：“这诗，突出一个自暴自弃。”
“该你了。”徐青玉看向郑到。
郑到一愣：“啊……我不会写诗，其实喝茶喝酒都可以。”
陆扬名愿赌服输，三人还是尝了徐青玉新配的茶。
“表弟，你有心事吗，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徐青玉问到。
郑到如实回答：“我在想一个问题。最近我看了藏书阁许多典籍，有关天机道人的书籍和一些古老的典籍中都写了一个词——天地不绝。我一直想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陆扬名似乎想到什么：“剑灵仙子的传承中也有这个词，我当时想这个词的意思可能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勉励修行之人不要放弃。天地不绝总有一线生机。”
徐青玉提供不同的想法：“我爹说这片天地的由来向来不清晰，过去与未来都藏在迷雾之中。天地不绝也可能是说天地没有断绝毁灭的时候，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无始亦无终。”
郑到将这两个解释都记下。这些都是线索。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天机道人从未开宗立派，也未收任何弟子，根据记载，他的消失都是十分神秘的。几千年未见他在世上走动，世人人才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这样一个人，会留下传承吗？如果得到他的传承，岂不是能一步登天？
郑到还需收集更多的线索。
三人畅谈一会儿。
后来，有几位剑堂的筑基师兄找到此处，徐青玉需要跟他们离开，剑堂那边还有事务要她处理，今天过后又有一次下山的任务，他们是同一个小队。
几位师兄看样子人都不错，对徐青玉也颇为照顾，与郑到、陆扬名客套几句后，他们和徐青玉一起御剑离开。
“走吧，咱们也回去吧。”陆扬名看了看郑到，他好像没有太多的表情。
这世上凡是美好的女子，身边都不会缺少男人，正如你能看见了她的美丽，别人也不是瞎子。这些男人只要不是蠢蛋，又大概率不会惹人厌烦，所以爱情这事并不一定是两个人的事，这是古早以来就存在的竞争，过去、现在、未来，都会如此。
陆扬名御剑时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郑师兄，这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你和她的关系没什么进展，你是喜欢她吗？”
郑到被这么一问，仔细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喜欢或许是有些喜欢吧，但又没那么深的程度，郑到确实被她所吸引，偶尔想要见到她，看见别的弟子和她说话也有些不舒服，毕竟徐青玉是唯一一个和他亲近的女子，这与他天性中的对旁人的多疑冷漠也有些关系。
但如果非要让郑到说喜欢什么人的话，那就是她了吧，不是她还能有谁呢？但郑到懂得控制这份喜欢，他很理智，这世界很残酷，并不是说你喜欢什么，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郑到沉默会儿回答：“我这样子也不可能去提亲呀，练气的修为，残缺的身体。”
陆扬名说到：“未来一切都会变好的，关键是你现在要有信心，如果真到了提亲那天，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一定会帮你的。”听到这话郑到心中抽动一下，有些温湿的感觉往上涌。
他缓缓说到：“所有信心都源自于力量。那些天之骄子一样的筑基期师兄，他们家里掌管着多少秘境？矿脉一年出产多少灵石？宝库里藏着多少宝物？有多少长辈庇佑？前途又有多光明？”郑到仿佛在叹气：“我……只是还需要些力量。”
陆扬名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郑到说得都没有错，他只是比较现实。况且现在徐青玉对他的心意也并不明朗。
两人沉默了一路，将要分开时，陆扬名同他道别：“我后面可能又有任务，许久不能见了。郑师兄，若是需要帮忙，记得给我传信。”
郑到没回话，将几瓶丹药递给他：“这是疗伤的，这是解毒的，这是有助修炼的……你小子在外面一定要多加小心，遇事多动脑子，记得财不露白，莫要鲁莽行事，虽然有实力，但天外有天，打不过一定要逃跑……”
他啰嗦起来倒有些师兄的样子。
陆扬名笑一下：“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抱拳告别。
“保重。”
“保重。”
明月高悬，白衣剑士御剑乘风而去，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了。
郑到略微有些落寞之感，漆黑的证道剑出现在他手中，他看着如被海潮冲刷的礁石般的光滑剑身，在月的微弱反光下，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