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郡,安城,太守府宫,是一座迷宫。
不是因为太大显得好像是一座迷宫,而是在它设计之初,就是按照一座迷宫的标准在建造。
在这里,无论府宫外墙还是内墙,全都一般高度,道路盘转之间,每多相似之处,让人无法分辨,府宫四方,所有殿阁,皆是白墙红瓦,除去当中一座大殿以外,其余殿阁大小也自相同,只是朝向不同,配以不同方向的道路与墙壁,真真让身处其中的人,难辨东西。
再加上一棵棵高耸的树木,郁郁葱葱,树冠之大,往往一棵就要遮住两三条道路,让人即便避过了所有的探查从高空掠过,也难以看见全貌。
当真是对外防备到了极点。
这座府宫之谜,还不仅仅是建筑,人亦如此,其中所有的宫廷护卫和侍者,自入府宫以后,便会被严格的分配所属的区域,东区的侍者一辈子不会去到西区,南区的护卫也不可能去到北区,如此一来,能够明明白白掌握透了整座府宫格局的,便永远只有寥寥数人。
至于说府宫以外的人,便更加不可能知道什么,就算是时常如同参加朝会的朝臣们,进出之间也是要严守规矩的,对于所行走的那一条路线天长日久或许有些了解,再多走出去一条道路,恐怕就找不回来。
这样的规矩,安阳郡晏氏的太守们守了九百载都不曾变,由此可见,安阳晏氏的某些东西,是传承久远,深入骨髓的。
而这些东西在晏思语身上,体会的最为明显。
对于他来说,就算是亲生的儿子,都没有一个,可信。
尤其在晏拙从古城出逃以后,他又险些被几个伪装成宫廷侍者的刺客在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刺伤,这种由内而外的防备,就达到了极点,以至于连朝会,都已有几日不曾开了,每日里除了几个朝堂重臣会被太守秘密召见,谁都不知道太守府宫里的那位太守,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太守府宫最深处,某个不起眼的偏殿内,晏思语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身边十步,一个人都没有,他横躺在那榻上,将一条腿搭在一旁的扶手上,用块白纱盖住脸,仿佛小憩。
外面安静,殿内,更安静。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被殿内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凝神看去,就见偏殿大门前他已经万分熟悉的蓝袍中年人静静的站立,不曾靠近,正是天怒的首领,肖阳。
“什么事?”晏思语有些不悦的问道。
肖阳道,“内府丞在外求见。”
晏思语神情一动,道,“让他进来。”
肖阳转身离开,片刻之后,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他没有穿着朝服官服,而是貂裘貂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进了殿后也不客气,拖了把椅子,在距离晏思语不过十步的位置上坐下,看一眼仍旧斜靠在榻上盯着他看的晏思语,道,“老臣晏一常,太守大人年幼时还骑在老臣脖子上玩耍,一不小心掉下来,把老太守吓得不轻......”
晏思语闻言似是不再那般紧张,也是一笑,道,“叔父说这些作甚。”
晏一常轻轻一叹,道,“太守大人,眼下我安阳郡内忧外患,实在到了九百载以来最危险的时候,此时此刻,朝堂内外许多事情,都需要您这个主心骨拿主意,您总不能一直这般躲着......”
晏思语打断了晏一常的话,看向殿内旁处,道,“叔父可知,云百楼的阴灵这一次十成十是冲着我来了,前一次刺杀不过是预演,阴灵的后手杀招必藏在某处,就等着我露头!”
他看向晏一常,森然道,“据可靠消息,阴灵之中最麻烦的那个人,这一次要亲自出手,此刻,恐怕就在安城!!”
晏一常白眉微挑,“太守大人是说,云三?”
晏思语看向空荡荡的大殿四周,点了点头,“是,‘无面人’,云三!”
晏一常道,“传说那云三行事极其小心,心机深沉又精通易容之术,自身修为却并不甚高,他不可能有胆量来到府宫深处刺杀,若非他亲至,其它的人总还是容易露出蛛丝马迹的,太守大人不必如此担忧。”
晏思语郑重的摇了摇头,“叔父不知,这云三想要做成的事情,据说从未失手,当初兴城的安南大会,可谓强者云集,智者如雨,那离郡太守也非寻常人,又怎么样?不一样被这云三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下那种事情!”
晏一常垂目道,“那件事尚未能有定论,否则离郡太守又怎会就娶了钟舒夜的女儿为东宫夫人?”
晏思语哂笑道,“他不娶,便要不得那听风阁,洛川小儿算得清楚,”他扭头看向晏一常,问道,“近来可有从那一日的刺客口中问出些话来?”
晏一常轻轻摇头,“都是阴灵死士,嘴巴紧的很。”
晏思语皱眉点头,“那几个刺客一看刺杀失败,皆要服毒自杀,若非肖阳反应及时擒下了一个活口,怕是都要死在我的面前,若不能从他们身上查到什么,想要找出云三,恐怕千难万难......”
他又看向晏一常,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能有人对他施展搜魂之术......?”
晏一常道,“以阴灵的一贯做派,就算他真的想说,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更何况是云三真身的藏匿之处这种事情。”
晏思语靠回榻上,干脆躺平了身子,“无计可施,无计可施啊......”
晏一常道,“也非就一定无计可施......”
“什么计?!”晏思语飞快坐起,问道。
晏一常看向晏思语,缓缓起身,上前两步拱手道,“此计,当着落在太守大人身上。”
“我身上?!”晏思语诧异道,“叔父便就说说。”
晏一常左右看看,殿内空旷,不见一人,便又靠近了两步,低声道,“能够将那云三真身吸引而来的,眼下来看唯有一点,就是......太守大人你!!”
晏思语这一次甚至有些惊恐,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晏一常,道,“叔父莫不是疯了,你是打算以我为饵?!不行不行,若是有个闪失,谁能保证一定能从阴灵手上将我救出?况且你也说了那‘无面人’行事小心,也未必看不出我是个饵,哪能轻易就范呢?”
“鱼若是饿得急了,什么都吃的,何况是那饵料?只要能得手,”晏一常伸手一抹下巴,顿时将一脸老皮抹掉,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狞笑的脸来,一个闪身就来到了晏思语的身边,阴恻恻道,“轻易就范,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