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三里地,看见一处村落,土坯房塌了大半,断墙上还留着伪齐官府刷的标语,字迹已经剥落的不成样子,勉强能认“输粮助金,以安黎元”。
墙角下蜷着个破衣烂衫的孩子,怀里抱着个空陶碗,见了杨天的马,眼神里先露出几分惊惧,接着又亮起来,直勾勾盯着马背上的干粮袋。
他再次于心不忍,将自己的干粮分了一些给那些孩子。
到了傍晚,雨水稀稀落落的下起来。
杨天在一处破庙落脚,庙里还有几个逃荒之人,数人围着残火取暖。
身子一暖,众人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彼此问及逃荒的理由。
一年轻汉子讲道,上月伪齐要每家出丁修黄河堤,不去交五斗粮。他家拿不出,父亲就去了,不成想,不过数日,就说父亲逃跑了,又来抓他,母亲不忍,就与他一起逃走了,母子二人决定一路逃到南边去。
众人心里都明白,年轻汉子的父亲说是逃走,实则是被累死或打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概也就如此了。
讲到伤心处,年轻汉子摸出一块黑薯干,掰一半给老母亲,自己嚼着那半,腮帮动得厉害,却难以下咽。
杨天靠在冰冷的墙根上,听着柴火噼啪的声响,望着庙外灰蒙蒙的天。
这伪齐的土地,连风里都带着股苦味儿,百姓的脸上不见半分活气,只是苟延着一口残气。
此值深秋,越往北地天气越寒冷,杨天元气尚未恢复完全,再加之肩膀上的伤口,连行十数日到达析津府时,遇上了一场连绵数日的秋雨,淋过雨的伤口发了炎,终于支撑不住,坠下马来。
待他醒来,天已放晴,他不知过了多久,好在马儿还在,挣扎着爬上马背,信马由缰,再次沉沉睡去。
……
“婷儿,婷儿,你不要走!”
他挣扎着起身,拉住就待离开的潘婷。
“我不走等着人家再撵吗!”潘婷狠狠甩开他的手。
他挪动着坠了铅块的双腿,踉踉跄跄追去,嘴里着急的解释着:“我对不起你,婷儿,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赶你的,我不是故意的!”
潘婷忽然止住脚步,转身望着他,声色俱厉,“那你倒是解释啊!”
他如获大赦,扇了一巴掌已经冻的不听使唤的嘴,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的,我为什么赶你走,是因为我看见了大庆殿内埋藏的甲士,我只想让你赶快逃!逃出去!我还,还不想,不想让你跟我北上,此去凶多吉少,我又怎么忍心让心爱的姑娘跟着我担惊受怕呢!”
“心爱的姑娘?呵呵……”
潘婷冷笑一声,用力撇开他的手,嗔怒道,“完颜织雪才是你心爱的姑娘吧!你都抱她了!哦,不对,或许蒋婉才是,你为了她,不惜硬接混元神掌……”
那夜被杨天赶走后,她一直没有离开,只是躲了起来,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完颜织雪?我只是借机把密信塞给她啊!至于蒋婉,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得!我答应过蒋叔叔照顾她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的心里现在只有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潘婷。
“我不信,我不信……嘤嘤……”潘婷再次挣脱开他的手,一下子蹲到地上,嘤嘤的哭了起来。
“我杨天对天发誓,若是今日所说之话有半句假,就让我天打……”
“呸呸,我不要你胡说,不许你胡说!”
潘婷倏地起身,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手拧住了他的耳朵。
看着这张哭的梨花带雨,又咬牙切齿拧自己耳朵的小花猫,他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抱住她,将自己的嘴唇蛮横地覆在了她柔软的红唇上……
“没个正形!”
潘婷笑骂着推了他一把,手上却没用力,顺势扯下他凌乱的衣衫,露出线条分明的半边胸膛。
“你要做什么?”
刚得了原谅,他立马恢复了往日的鲜活劲儿,却故意扭捏着往回缩,单手捂胸的模样,活像个被人窥了春光的小媳妇。
“少装模作样!”潘婷又气又笑,伸手再次将他的衣襟扯平,狰狞的伤口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他轻轻嘶了一口,潘婷也敛起了笑意,满眼爱意地将他缓缓放倒,动作轻柔地清理起伤口,又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淡黄色的药粉细心撒匀,最后用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好,每一个结都系得紧实又妥帖。
看着眼前这个无论自己如何冷言冷语、推搡打骂,都始终守在身边不肯走的姑娘,他喉间微微发紧,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瞬间漫过四肢百骸。
他在心里狠狠发誓,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再负了她。
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看着她渐渐模糊的脸,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这一次,他全然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直到身旁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粗重的鼻息才将他从混沌中拽回。
他像个久病初愈的人,先是费力地转动眼珠,一寸寸扫过周遭——身下是蓬松的茅草,头顶的破洞露着天,暖融融的阳光正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久违的温度。
“婷儿!”
他轻喊一声,没有回应,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梦。
他试探着动了动僵硬的手脚,骨头缝里传来细碎的酸痛,这才缓缓撑着身子坐起。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待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至于何时进来、如何躺下,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连半分记忆的碎片也寻不到。
他用力拍了拍脑袋,分辩着梦境与现实,直到他确信自己是做了个梦,惋惜之中却也透着一份坦然,这样也好,她若真的跟来,身处狼穴,自己又怎么能护她周全。
“伤口!”他忽然惊叫出声,随即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衫。
左肩膀处,一块红蓝色的,包扎的整整齐齐的布条,赫然映入眼帘。
“是婷儿,她来过,她一定来过!”杨天大步跑出庙门,可一望无际的荒野又哪里有她的半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