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王宫深处,专为安置贵客而设的“凤仪苑”内,温暖如春,灯火通明。
经历了一路风霜血火、担惊受怕的何皇后、尹夫人、王美人,在宫娥侍女们细致入微的服侍下,终于得以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惫与尘埃。
热水浸润着肌肤,名贵的香膏舒缓着紧绷的神经,换上由苍胡宫廷御制、融合了汉式典雅与西域华美的崭新宫装,铜镜中的人影虽仍带着几分憔悴,但那份属于天家贵胄的雍容气度,已重新在眉宇间凝聚。
尤其是何莲,当她重新将象征皇后身份的凤钗插入云鬓时,看着镜中那张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脸,恍如隔世。
短短时日,从母仪天下的皇后到仓皇逃命的流亡者,再到这异国宫廷中备受礼遇的贵宾,这其中的跌宕起伏,足以让任何人心神俱疲。
但此刻,看着窗外井然有序巡逻的苍胡禁军,听着苑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新生帝国的独特活力声响,她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安全了,真的安全了。那个男人,兑现了他的承诺。
晚膳时分,刘封在王宫一处精致而不失温馨的偏殿设下家宴。
没有外臣,参与者仅有帝后珂玥、何皇后、尹夫人、王美人,以及被乳母抱来、经过休息后精神稍复的刘辩、刘协两位小皇子。
冯夫人等刘封的其他女眷也受邀作陪,气氛颇为融洽。
殿内铺着柔软华丽的西域地毯,鎏金铜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烤羔羊、抓饭、葡萄酒以及中原精致点心的混合香气。
乐师在纱帘后奏着舒缓的胡乐,舞姬轻盈的舞姿若隐若现。
刘封居于主位,左手边是珂玥,右手边依次是何莲、尹月儿、王荣。
他换上了一身较为随意的锦袍,卸去了白日的威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亲自为何莲布菜,询问几人一路辛苦,又逗弄着牙牙学语的刘辩和襁褓中的刘协,俨然一副家中男主人的模样。
何莲起初还有些拘谨,毕竟珂玥才是此间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但珂玥举止大方得体,对她以“姐姐”相称,言辞恳切,毫无骄矜排外之色,甚至主动将刘协接过去小心抱着,眼中流露的喜爱不似作伪,这让何莲心中稍安,也暗暗赞叹这位西域帝后的气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气氛愈发融洽。连日的惊恐疲惫似乎都在暖意融融的家宴和周围善意关切的目光中消融了不少。王荣甚至因为多喝了几杯西域甜香的葡萄酿,脸颊微红,话也多了起来,轻声讲述着逃亡途中一些有惊无险的小事,引来阵阵低笑。
然而,当话题无意间转到中原,转到洛阳那场惊天巨变时,殿内的温馨氛围还是不可避免地为之一滞。
何莲放下手中的银箸,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中泛起复杂的光芒,有悲伤,有后怕,更有深切的忧虑。她望向主位上那个气定神闲、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口问道:“封郎……如今中原……大汉……已是那般模样。黄巾肆虐,天子蒙难,朝廷……名存实亡。我与辩儿、协儿,虽是侥幸逃出生天,托庇于此,但……但天下亿兆子民,仍在倒悬之中。封郎你……贵为西域之王,坐拥万里疆域,雄兵百万,对此……有何打算?”
此言一出,尹月儿和王荣也停下动作,目光齐齐看向刘封。就连珂玥,也轻轻将刘协交还给乳母,美眸凝视着丈夫,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们都知道,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刘封脸上的温和笑意并未消失,但眼神却变得深邃而锐利起来。
他缓缓饮尽杯中酒,将银杯轻轻置于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莲儿所问,正是本王近日所思。”刘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大汉天下糜烂至此,汉室倾颓,神器蒙尘,凡有血气者,莫不痛心疾首。我刘封,虽僻处西域,立国苍胡,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何莲怀中懵懂的刘辩,又看了看王荣身边的刘协,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我刘封,亦是高祖血脉,汉室宗亲!体内流淌的,是大汉刘氏的血!此乃天生之责,无可推卸!更何况……”
他伸出手指,指向刘辩与刘协,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辩儿,协儿!他们身上,同样流着刘氏的血!更是先帝刘宏名义上唯二的皇子!是先帝临终前,名义上仅存于世的血脉延续!于公,我身为汉室宗亲,有靖难勤王之责;于私,我身为辩儿、协儿的生身之父,更有护佑他们、为他们夺回应有之位的义务!这煌煌四百年大汉天下,岂能拱手让于张角这等妖道,让于天下汹汹之豺狼虎豹?!”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凛然正气与不容侵犯的霸气。
何莲闻言,娇躯微微一震,美眸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绝境中看到希望的火花!
她最怕的就是刘封安于西域王之位,对中原乱局袖手旁观。
如今听他亲口表明心迹,并且将刘辩、刘协的地位抬得如此之高,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封郎!”何莲声音哽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有你此言,我与辩儿、协儿……便是吃再多的苦,也值得了!只是……”
她眼中又闪过一丝忧色,“如今中原群雄并起,局势混乱,黄巾势大……我们远在西域,虽有强兵,但贸然东进,恐师出无名,反遭天下非议,尤其那些世家定然阻碍,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姐姐所虑极是。”珂玥此时轻声接口,她声音柔美,却带着冷静的分析,“夫君欲行大事,名分与大义,至关重要。两位皇子殿下便是最大的‘名分’。然则,如何运用此名分,何时运用,以何种方式介入中原,需细细筹划,谋定而后动。切不可急躁,落人口实。”
刘封赞许地看了珂玥一眼,颔首道:“玥儿所言,深合我意。直接提兵杀回中原,看似痛快,实则下策。如今中原如同一锅滚沸的油,谁先伸手,谁就可能被烫伤,甚至引来群起而攻之。我们要做的,不是第一个跳进去的莽夫,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