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午膳,裴嬷嬷便告辞,“来时,老夫人还嘱咐我要去给她老人家求支签,她老人家今年这小病小痛的老是不断,这心里也一直不得安稳……看看能不能请大师到时帮着化解一二。
我今儿一来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再不去,只怕到时就赶不及回去了。”
谢静悦闻言,心中有数,也不多做挽留,“那就不耽搁嬷嬷,下次来得要留下住上一宿才成。”
裴嬷嬷笑着应好。
谢静悦又带着几人一直把她送出门去。
…………
谢静悦歇了晌起来,正准备去抄写经文,外间却是传来一阵说话声。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采岚便掀了帘子进来,“小姐,裴嬷嬷又过来了。”
“嗯?”谢静悦面上好似愣了一下,这才把手上的一卷经书递给翡翠,人已经起身往外去,“嬷嬷不是求签去了吗?怎的又过来了?”
“奴婢也不知,只听嬷嬷说是有话要与小姐说。”采岚也是一脸的不解。
谢静悦出了内室,就见裴嬷嬷对她微微一笑,她心下大定,笑着上前道,“嬷嬷已经求过签了?”
“嗯,正要跟小姐说这件事。”裴嬷嬷说着四下看了一眼。
谢静悦抬手,采岚便很有眼色的带着翡翠退了下去。
谢静悦笑着一伸手,“嬷嬷坐下说话。”
裴嬷嬷挨着她下首的一绣墩坐了,便把求得签文说与谢静悦听,“……奴婢也不懂这些,便请了解签的大师。
那大师说是老夫人今年恐有些小磨难,若是想要平安渡过这些磨难,还得有至亲至孝之人侍奉在佛前,替她老人家多多抄写佛经去了这些磨难才成。”
谢静悦挑眉,目带赞赏的看了裴嬷嬷一眼,“嬷嬷这差事办得妥当。”
裴嬷嬷却是忍不住一阵苦笑,“这可真不是奴婢想出来的主意,实在是真巧了,奴婢原本是想寻个由头给小姐行个方便的。
偏偏还没等奴婢想出个好主意,就得了这签文,这可是在佛前说过的话,奴婢可不敢做假的。”
“若是小姐觉得这个法子好,倒是可以直接用这由头,只是这样一来,小姐难免就要辛苦许多,要不,奴婢回去再与老夫人说,看看能不能再打发其他人过来……”
谢静悦却是伸手打断她,“无妨,不就是多抄几页经书,费不了多少时间,左右我现在每日也在抄,不过是多添几张罢了。”
“若是回头外祖母再让其他表姐妹过来,反倒是我这边不方便安置。”
裴嬷嬷见她如此说,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也担心,万一谢静悦真的让府中其他小姐过来,她这边还真不好拦着,真到那时,只怕谢静悦学医的事就要瞒不住了。
两人又细细商议了几句,裴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提点了数句,“奴婢刚刚又捐了一些香油钱,那大师说了,回头寺里会单独给你辟间小禅房出来,你每日准时过去就行。”
谢静悦颔首,刚刚裴嬷嬷也说签文的事,有些巧了。
她此时仔细一想,再听她刚刚的安排,心里反倒有了一丝明悟。
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只怕是有人知道了她与裴嬷嬷商议的事情,有人在暗中部署好的。
而在寺中能这般轻易办到这些的,除了一心大师,她不做他人想。
不过对方能出手帮忙,而且连同裴嬷嬷都被忽悠住了,显然对方不想被人察觉到。
她也不说破,只当事实本就如此。
裴嬷嬷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她也不多留,只叮嘱数句,便脚步匆匆的往外去了。
谢静悦让采岚去送她,自己这转身去了内室,明日就要正式拜师学医了,她还是再背背医书吧。
…………
赵睿看着盘膝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心大师,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所以呢?您还没把对方的底细摸清,就又给我找了一个小师妹回来?”
一心大师见他这样,知道他心里是真生气了,忙抬手压了压,以作安抚,“为师是那么轻率的人吗?我若是随随便便就收徒,你现在不得有一大堆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
“那不是没有遇见您瞧得上眼的人吗?”赵睿毫不客气的直接嗤笑一声,“我现在倒是对这位清平乡君有些好奇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般轻易就让您点头,收做徒弟的。”
一心大师皱眉,“那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你可千万别对人家出手。”
赵睿淡淡赏了他一记眼风,自己在他就那般蠢吗?还是说也把他比作京中那群纨绔。
一心大师见他这样,忙摆手告饶,“好了好了,我收那丫头为徒,也没打算教旁的,只是看在她至纯至孝的份上,才答应教她医术。”
赵睿沉默着不言语。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半晌,一心大师清了清嗓子,有些语重心长的道,“天佑,为师还没老糊涂,有些事咱们得往前看。”
“而且在师父这里,谁也比不得你,所以你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赵睿抬眼看他,那双淡漠入海的眼眸里,好似隐藏着让人心颤的情绪,“您的意思,不管将来如何,您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是。”一心大师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应承。
许是他这般毫不犹豫的点头,让赵睿的神色好看了些,眼里原本正在聚集的风暴也渐渐褪去。
一心大师见他神色有所缓和,深知打铁需趁热,连忙道,“所以,明儿你也一道见见你这位小师妹,不管如何,你们师兄妹总要认识一下。”
赵睿只是微微抿紧了嘴,半晌才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嗯。”
一心大师顿时满心欢喜,他现在虽还没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先前自己的猜想,但是他确实有从那丫头身上感受到那丝熟悉的气息。
而且他也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当年那个温文儒雅,偏偏胸中又有沟壑的人怎么都不应该是那样一个为了江山社稷,就会残害兄弟手足之人。
他心中越发坚定,当年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他们还不知道。
偏偏知道这个隐情的人,目前他一个也没有寻到。
但是这样并不代表他就会放弃。
他看了一眼对面端坐如松的少年,还有之前见到那个巧笑倩兮的娇俏少女,就算是为了这些孩子,他也不能放弃。
他们本都应该如那朝霞明露一般,活成这世间最耀眼的样子。
偏偏世事不公,要让这两个孩子经历过一番彻骨之痛,才能真正活出他们自己的模样。
而自己既已成为他们的师父,那么不管如何,他都会尽全力护好他们。
赵睿没有在此多做停留,只淡淡道了一句,“我明日再来。”便转身离去。
一心大师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又不由叹息一声。
这孩子总是把心思深藏在心底,他不愿让人探知也不愿对人倾诉,哪怕是他这个从小陪他长大的师父也是一样。
偏偏性子又是极为沉稳内敛的,就算是这次自己的举动明显把他惹毛了,他因为自己一句话,也能压下所有的委屈和怒火,冷静的听自己的安排。
饶是小时候经历了那许多坎坷,这孩子依然在自己的教导之下,长成如今这副顶天立地的少年,不得不说他的心性之坚韧,实属世间罕见。
可是这样的心性也使得他的性子有些偏执,那就是认定的事情很难去改变。
他说不出是心痛多一些,还是怜惜更多一些,只盼着自己先前的猜想都是对的,不然他都不知道,他要怎么面对那孩子。
一心大师摇了摇头,驱逐掉脑海里那些胡思乱想。
…………
次日谢静悦收拾妥当,就带着采岚和采薇一道出了精舍。
有了裴嬷嬷昨日给她背书,桂嬷嬷和翡翠一点儿也没起疑,反倒是心疼她又要受累。
去竹林那边的路线,采薇昨儿下晌就已经打听好了。
她引着谢静悦一路去了后山,这次没有直接去凉亭那边,反倒是沿着一道从山石之间打通的甬道往前走。
谢静悦还从没来过这边,一手扶住采岚,看了一眼眼前光线有些昏暗的弯曲甬道,问走在前头的采薇,“还有多远?”
采薇微微侧过身子,小心的迈出脚步,“出了这甬道,再绕过前边的一块石壁,就能看到那片竹林了。”
谢静悦颔首,“那快走吧,别让大师久等了。”
等三人穿过甬道,谢静悦总觉得眼前的景色陌生的很,她四下里看了一眼,转过身,远远看到另一座山峰上的凉亭,这才恍然,“咱们这是到了另一座山峰上了?”
“是。”采薇也只是昨儿跟着小沙弥走了一遍,此时也不敢多分神,仔细辨别着方向,带着两人沿着眼前的小径,上了一旁的山峰。
这边山峰上,在峭壁与山体之间,竟然竖着一块约莫五六丈高的平滑山壁。
谢静悦不由好奇的瞪大眼,仔细看这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
几人绕过山壁,沿着中间的小径继续往前,等绕过了这一处,远远就见到前面一大片竹林。
挺拔苍翠的修竹正随风轻轻摇曳。
主仆三人见到竹林,都不由松一口气。
采薇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道,“这地儿可真僻静,要不是昨儿有人带着我走了一遭,只怕还真寻不到此处。”
采岚也左右看了看,此地应该已经远离了普济寺的后山,入眼除了山林怪石,也只余远处的一片竹林,并没有见到任何屋舍人烟。
“想来也是大师喜爱清静的缘故。”谢静悦伸手轻轻撩了一下颊边的发丝,微微有些轻喘。
自打养好伤之后,她的身体一直被调养的不错。
但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走这么长时间的山路,这会儿两条腿已经有些沉得迈不动了。
采薇忙转过身,就要伸手来搀扶她。
谢静悦抬手拦了,“这以后只怕每日都要如此,还是我自己走,多走几次就习惯了。”
采岚走在她身后,小心伸手护住她,见她坚持,便给采薇使了一眼色,“之前崔大夫也说让小姐多多走动,说是这样对身子也好。依奴婢看,小姐如今已经比从前好很多,再坚持几日,来回走上一圈也不会累。”
谢静悦停下脚步,深深吸一口气,满满都是草木的清香,“走。”
采薇见她脚步虽有些虚浮,倒也能坚持,便只得放慢脚步,走在她另一侧。
等她们走至竹林近前,就见一小沙弥正候在那边。
双方见过礼,那小沙弥就伸手做引,“施主请随小僧过来。”
谢静悦看了一眼远远见不到边的竹林,轻轻颔首,“有劳小师傅。”
那小沙弥又叮嘱了一句,“施主进入竹林后,需得跟紧小僧,不能随意走动。”
谢静悦面色一凛,隐约猜到这竹林内只怕有什么机关,便点点头,“嗯。”
她又转身看了采薇和采岚一眼,两人都忙点头。
那小沙弥对这竹林很是熟稔,带着她们三人左绕右拐,就在谢静悦主仆快被绕晕的当口,突然就感觉眼前一亮。
原先还觉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竹林突然自眼前消失,几人已经从竹林里面走出。
就见眼前是个占地颇大的庭院,四周被竹林环绕,庭院中间,是栋造型古朴的木屋。
此时庭院里被摆了一排木架,木架上摆了一个个竹子编织而成的笸箩。
只是远远的,也看不清笸箩里面都装着什么。
那小沙弥一路目不斜视的带着三人走到木屋前。
谢静悦还在疑惑怎么没见到一心大师,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心大师的声音,“小丫头来了?进来吧。”
谢静悦脚步一顿,不由看了一眼屋内。
门前的竹制门帘早已经被挑起,屋内的一应摆设俱是一览无余。
只见正厅里面只摆了几张矮几,地衣上面铺着蒲团,除了迎面的墙壁上挂了两幅山水字画,其他一应俱无。
一眼看去,未免让人觉得屋内的摆设过于简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