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府里瞧着她倒是沉稳了不少,这些日子我看她倒是越活越回去了。”采岚一边帮着谢静悦布菜,一边小声道,“这若是把性子纵野了,回头连眉眼高低都不知道瞧了……以后回府岂不是要给小姐闯祸。”
谢静悦见她一脸的认真,心里也知道她这般也是为了采薇好,便也不再多说,只说起旁的话题,“今儿谢家人过来的事,你让人给外祖母送个信……有些话不当讲的就别说了……”
采岚瞥了一眼她的脸色,点头,“奴婢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嗯,你办差我最是放心不过。”谢静悦赞许的看着她一笑。
“之前我让你给嬷嬷捎信的事办得如何了?”
“嬷嬷已经悄悄让人给荣安堂那边的粗使婆子们透了一点儿话音,想来要不了几日,必定会传到裴嬷嬷耳内……”
一旦裴嬷嬷知晓,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告诉了裴老夫人。
而她们此时正在谈论的裴老夫人却是直接摔了手里的茶盏。
惊得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个个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
裴嬷嬷见此,忙挥手,示意一众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这才上前替裴老夫人拍背顺气。
“您消消气,为了这档子事,不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您多想想表小姐……万一您有个什么好歹,最后伤心的还不是表小姐。”
“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也就只剩下您了……您千万多想想表小姐才行。”
裴嬷嬷一阵苦口婆心的劝说,裴老夫人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原本堵在嗓子眼里的一阵火气,也不由消散了些许。
“一个个都是些不省心的混账!”裴老夫人的面色还有些发怒后的潮红,嘴唇却有些不正常的青色。
裴嬷嬷忙取了丸药过来,又重新取了杯盏给她倒了一些温水,“您快服药。”
裴老夫人接过丸药服下,又过了一会儿,脸色瞧着好多了,之前一直有些憋闷喘不上气的心口,这会儿也感觉好多了。
“你悄悄的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个叫绣春的丫鬟,是不是她经常去寻了五丫头身边的丫鬟说话,这才总是让五丫头落单,让别人有机可乘。”
“若真是那丫头在背后搞鬼……那么也就不难知道这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了……”
左右她一个丫鬟是不敢干出这样的事情的,那么绣春背后是谁,也就不难猜了。
裴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努力的回想自己这个庶出的孙女。
往日里瞧着倒是文文静静的,虽有些怯弱上不得台面,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这心眼不好的样子。
可是恰恰就是这样极不起眼的人,有时却是个蔫坏的……说不得就跟她那姨娘当年一般模样。
“还有二房那边的秋姨娘,你也打探打探,当年她跟夏姨娘都是从我这边赏下去的。”
“虽说夏姨娘早已不在,但我记得她们当年可是姐妹情深……这次偏巧又是四丫头身边的人牵扯到二房那边,我倒不信,这里面没她的主意。”
裴老夫人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阵变幻,最后更是咬了咬牙,发狠道,“倘若真是这起子人在背后作妖,那就不必再留了……家庙里倒是正巧缺了几个侍奉佛祖的。”
“老夫人?!”裴嬷嬷一见她如此说,面色不由大骇,只觉时光好似一下就回到十一年前,那个满是血腥的夜晚。
夏姨娘临死时狰狞的面容,还有那满是血污的床榻……还恍然历历在目。
裴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好似没有看到她面上的惊容。
“这些年,我不理府中之事,整日里吃斋念佛,莫不是个个都当我是个菩萨心肠。”
裴嬷嬷低下头去,想起裴老夫人年轻时的杀伐果断,再看看如今裴老夫人面目慈和的模样,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似自打四姑奶奶去了之后,也把老夫人的精气神给带走了,从来不信佛的人也开始慢慢礼佛了。
原本执掌在手的中馈更是直接交了出去……
如今这府中是越发不清净了,若真是触了老夫人的逆鳞,还不定会有怎样的风波……
她低垂着头,不敢再往下想去。
裴老夫人有些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从明日起,就让她们每日卯时三刻来请安吧,往日里还是规矩太少了些……有些人只怕已经把我这个老婆子忘到脑后去了。”
裴嬷嬷忙弯腰赔笑,“瞧您说的,这府里谁敢不敬您,老奴第一个不依……”
裴老夫人斜睇了她一眼,“你也就在我跟前插科打诨,如今只怕就是你这张老脸出去也没那般好使了。”
裴嬷嬷讪讪一笑,“老奴这张脸还不都是靠主子赏的……”
裴老夫人悠悠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裴嬷嬷的手,“如今我这身边得用的也就只剩下你了。”
府里的下人惯会捧高踩低,她如今既不执掌中馈,又从不过问府中之事,原本依附在荣安堂的一些奴仆这些年,年老的年老,被替换的替换,猛地她想寻几个得用的人。
除了从自己的陪房里面挑,这偌大的靖远侯府,竟是挑不出几个得用的家仆来。
裴嬷嬷听出她言语里的伤感,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您快别如此说,虽说咱们从前用的人,现在大多已经被荣养,但是他们倒也有些能干的子孙在咱这府里呢,老奴回头就去寻他们,只要您一声令下,还都是您的左膀右臂。”
裴老夫人微微垂下眼睑,状若假寐。
半晌才摆了摆手,“扶我进去躺会儿。”
裴嬷嬷忙抹了一把脸,这才上前扶起裴老夫人。
服侍她躺下,看着隐在幔帐后面的裴老夫人。
她轻手轻脚的正待退出去,却听见幔帐后传来一声,“你去寻周诚,他自打荣养后,也就没怎么听到他的信儿,去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周诚是原先靖远侯府的老管家,前几年就被苏氏以年迈为由送到庄子上荣养去了。
当时老夫人也感念他这些年为府里劳心劳力,并没有多做挽留,只是把自己的几处庄子告知他,让他任选了一处,又另外赏了不菲的安家银钱。
如今除了两个儿孙在府中当差,一家人如今都在田庄上过活,听说小日子过得很是红火……现在老夫人突然提起周诚,难不成……。
“是。”裴嬷嬷心中一凛,忙应声退了下去。
…………
靖远侯府里暗潮汹涌,城外的普济寺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自打谢静悦那日打发走谢家人之后,便又重新回到原先每日祭拜学医的日子。
许是她真如一心大师那般说得颇有天赋,原本以为枯燥难习的医术,她却渐渐学出一些趣味来。
不但每日一心大师教导的能悉数学会,偶尔还能举一反三的请教一些问题。
一心大师显然对她也极为满意,不但悉心教导,还把自己的多年心得,整理出的一套医书传给了谢静悦,让她每日背诵几页。
谢静悦自是知道这本书的分量,心里感恩的同时,越发用心刻苦起来。
时光如梭,几日光景仿佛一闪而逝,很快便迎来水陆道场的最后一日。
这日一早谢静悦便披麻戴孝,由身边的一众丫鬟婆子陪同去了前殿。
待按照老和尚指点的行礼上完香之后,又在灵前叩了几个头,这才盘膝坐到一旁的蒲团上。
此时外间已经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谢静悦无需抬头,也知那是靖阳王的灵柩开始往外迁移了。
此时殿内只余几个和尚默默诵经,其余的大和尚俱已出殿送靖阳王的灵柩出寺。
谢静悦一直等到巳时过半,这边几位和尚已经诵完了经,才见到风尘仆仆的谢家一行人。
谢袁秉夫妇俱是一身素服,只谢家兄妹身上穿了丧服,虽不像谢静悦这般着重孝,倒也按照族中长辈去世的礼节带了孝。双方见过礼,卢氏便上前一步拉住谢静悦的手,眼神关切的道,“好孩子,怎么瞧着越发清减了?”
这些时日,谢静悦每日往返竹林与精舍之间,面上瞧着清减了些,人却是越发精神了。
而且有了一心大师给的调整身体的丸药,如今她就算是走上一个来回,也不带大喘气的。
前几日桂嬷嬷给她量尺寸要做几身孝服,发觉她身量长了不少,之前从家中带来的不少衣裙,俱已经嫌短了。
此时,听卢氏这般说,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我日日见,倒也没感觉,倒是这次要劳烦婶娘帮忙多操持了。”
“一家人就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卢氏说着一摆手,“原本想着今儿早早出门,好迎了八弟的棺椁早日回去……哪知到了山下,远远就戒严了,……这才耽搁到这会儿。”
谢静悦了然的点头,“今儿不比平常,自当避讳些。”
卢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
两人寒暄间,那边谢袁秉也已经跟刚从外面进来的了明打了个照面。
两人走到一旁,把接下来的章程交涉了一下。
谢袁秉就上前跟谢静悦道,“乡君,时辰已经不早,咱们这就启程吧,免得误了吉时。”
谢静悦颔首,“有劳二伯父。”
接下来,谢静悦便又带头在灵前叩头,这才随着众人起身站到一旁。
等到谢宜畅当先一步打幡儿走在最前头,她才由卢氏和谢宜畅的妻子孟氏掺扶着,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宜畅身后,出了普济寺。
此时身后已经传来一阵呜咽声,在漫天飞舞的纸钱里,一股说不出来的伤感漫上心头。
谢静悦也不知自己何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前路。
好在有卢氏和孟氏两人搀扶,这一路虽是走得艰难了些,倒也算是顺遂的走到了山下。
许是哭得有些久了,谢静悦只觉得眼睛疼,头也有些昏沉。
好不容易走到平缓的官道上,她也不由长舒一口气。
她这才感觉到她身侧的卢氏和孟氏此时都有些气喘吁吁的。
想来以她们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息,今儿这番也是遭了罪了。
“二伯娘,还是让我身边的采岚她们过来吧,你们歇一会儿。”
她小声说了一句,又掏出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水。
卢氏和孟氏对视了一眼,便也就点点头,此时她们也不敢勉强,这离谢家祖坟可是还有好一段路,她们还得跟着徒步过去,可别临了出了丑。
原本一直跟在她们身后采岚和采薇早已知机的上前接过谢静悦。
卢氏和孟氏也由自己的丫鬟扶了过去。
众人又往前行了一顿,谢静悦只觉手臂被采岚轻轻摇了摇,她抬头,便见采岚对着一旁使了一下眼色。
她抬眼看去,这才看到谢家竟在官道旁设了路祭。
此时大舅周明忠正带着家中的子弟对着送灵的一行人躬身行礼。
顺着周家的路祭过去,既然还有谢家的几个姻亲竟然也在此设了路祭,只不过规模比靖远侯府的要简陋许多。
谢静悦缓缓收回视线,继续跟着谢宜畅的脚步前行。
…………
整个安葬事宜繁琐又冗长,等到谢袁锐入土为安,谢静悦整个人已经快支撑不住。
她软软的依靠在采岚身上,面色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上去都近乎于虚脱了。
采岚和采薇忙扶着她去了祠堂旁边的厢房。
那边翡翠忙端了温水过来,伺候她饮下,这才从荷包里面掏出一个素点,“小姐还是多少用一点吧。”
谢静悦摆了摆手,“吃不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这般难受……
采岚忧心的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触手微微有些烫,“您好像有些起热了,这般可不行,要不今儿就不在谢家留宿了,咱们直接回寺里,请大师帮您诊下脉。”
谢静悦摇头,正想说话,哪知还不等她开口,便有一阵眩晕感袭来。
这一下,她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愈发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