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悦闻言便起身告辞,带着那装着药的匣子离去。很快屋外便传来谢静悦主仆离去的声响,赵睿却是掀了掀眼睑,看向还在悠然品茗的一心大师,“到底是何人?为何这般遮遮掩掩?”
就知道这小子不好打发。
一心大师放下手上的杯盏,轻轻说了一个名字。
赵睿眉头一皱,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您为何会答应救治他们的人,别拿刚刚那番说辞搪塞我,我一个字也不信。”
一心大师看向他,见到他眼里闪过的杀意,微微一叹,“我知道你对他们有心结,但是这不是为了查证当年事情的始末吗?”
“宫里的该查的人这些年我们已经都查过了,各种说辞都有,不能全然说是真的或者是假的,毕竟上面的人已经换了,难保这些人不会为了自保,随意找些说辞对付过去。”
“之前他们逼讯弄死了几个,差点儿就惊动那边的人,现在大家都只得放缓手段……”一心大师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一声,“现在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寻当年参与此事的另外一些人。”
“我这边正在想法子与那边的钉子联络,恰巧那边就传信回来,他们要我出手救治她们的圣女,以此为条件,他们提供给我们当初对方与他们联系的密信……你说,这样的要求我能拒绝吗?”
赵睿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一心大师见他这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为师若是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与他们这般交易,无疑是与虎谋皮,他们当年能与旁人合作,毒杀了我父王,难保不会事后反悔,再把咱们查探此事的目的告知旁人。”
赵睿唇边浮起一抹讽意,“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派咱们还没吃够教训吗?”
“所以为师这次才让小丫头代替我前去。”一心大师说到这里狡黠的一笑。
赵睿挑眉,“你是让他们掉以轻心,然后……”
一心大师嘿嘿一笑,原本显得很是慈眉善目的面容不知怎的,看起来竟是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态。
“小丫头年纪尚幼,又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拿出去很是能唬弄人。”一心大师说到这里又不由得意的一笑。
“上次他们派人来,我故意让他们瞧见那丫头一眼,又有意透露这丫头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已经尽得我的真传……这话若是放在大梁,只怕是一般人都不会信,但是他们南疆不同,他们那边更重天赋,那些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不少年幼的孩子自幼就有这方面的传承。”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顿,“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虽说这次不是去南疆境内,但他们带出来的人必定不凡,你们要多加小心,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赵睿面上的神色恢复之前的冷淡,只淡淡应了一声。
一心大师见他这样,不由出言宽慰了一句,“虽说咱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争之力,但到底师出无名……而且你们赵家几代人的心血都舍在这大梁的江山上,想必他们也不愿见到烽火再起,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
“先祖只顾大义,无奈主上并不是宽厚容人之辈,这才使我赵氏沦落至满门凋零。”赵睿的声音既淡且冷,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悲凉,“这是大梁的江山,他们尚且不管不顾,可是我赵家行事,却要顾念这天下百姓……呵呵……”
一心大师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切肤之痛就算是他,此时也是不好出言。
好在赵睿很快便收敛神色,刚刚流露出来的一丝情感也随即被掩藏。
一心大师见到他这样,心里反倒是跟着难受起来,“为师知道委屈你了……总有一天,你会替他们讨回公道来……只是在这之前……”
赵睿抬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您不必担忧,我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好好好……”一心大师忙笑着道,“你这半年来在京中行事,就做得极妥当。”
赵睿转身,“您还有什么交代的?”
这便是要走了……
一心大师忙起身,“暗中我已经派人护送你们,你……多加小心。”
“嗯。”赵睿轻轻应一声,人已经很快消失在屋内。
一心大师看着轻轻晃悠的门帘,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次若不是想要借此机会,让他亲自去拿回证据,揭开当年的真相,消了与那丫头的仇怨。
他也不放心让这小子前去。
不然再拖延下去,恐生旁的变故,到时候这小子倘若不能解开这心结,真的不管不顾,万一让这丫头受了无妄之灾,自己日后岂不是无脸去见故人。
…………
谢静悦在回来的路上跟采岚和桂嬷嬷二人说了明日要外出的事。
两人一听,哪里能放心的下,便要出言劝阻。
谢静悦便说是一心大师的意思。
听得是一心大师的意思,两人便知劝说无用,但心中还是不免担心,便问能否一道前去。
谢静悦想着一心大师让赵睿护送自己前去,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安排,但是既是赶路过去,只怕带着采岚她们更是不便,便说要听靖阳王的安排。
采岚和桂嬷嬷没想到竟然是靖阳王跟着去,一时便难免想多了些,以为是宫中的哪位贵人身体染恙不方便请太医这才会请了谢静悦前去……
不免又是吃惊又是担忧,一时倒是歇了想要跟去的心思,却又担忧起谢静悦会不会牵扯到宫中的一些纷争里面,随着几位皇子逐渐年长,后宫妃嫔之间的争斗也越发激烈,说不得这里面就会有些沾不得的阴私。
谢静悦见两人面上都有些若有所思,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前她只顾着激动,都忘了还有采岚她们,两人刚刚提出要跟着一起去,她一时没了法子,只得搬出靖阳王来,这会儿见两人都不吭声,不由悄悄吐了吐舌。
嘻嘻……这人的名头果真好使……,看来日后少不得还能借着对方的名头使使。
回头等有时间了也好好想想那梦中有关他的事,看看能不能有帮到对方的地方。
若是自己真能助他一二,说不得日后大家互惠互利……当然多数还是自己仰仗这个目前看来明显有些神秘的师兄。
一行人回了精舍,便忙着给谢静悦收拾了行囊。
翡翠担忧她在外用膳不便,连夜给她做了一些点心备着。
谢静悦早早就被采岚服侍着上床歇下了。
其他人倒是担忧的几乎一夜未能入睡。
次日卯正,院外就传来几声敲门声。
“来了。”桂嬷嬷忙应声前去开门。
谢静悦挎上包袱,嘱咐几人,“你们好好守在这里,若是府中有人来见,便说我这几日都要随师父研习佛法,暂时无暇待客。”
几人忙应声。
谢静悦拉了拉斗篷,抬脚就往外去。
采岚却是紧走几步,跟在谢静悦身侧小声道,“奴婢还是不放心,要不跟靖阳王说一声,小姐还是带着奴婢一道去吧。”
谢静悦正待说话,却一眼见到院门外身着一身玄色斗篷的赵睿。
他原本就颀长的身影被廊下灯笼的光亮投射出很长一道影子落在雪地上。
只是面庞被笼在帽兜下,只见到一截白皙的下颚,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他并未进院子,只淡淡瞥了一眼谢静悦,便立在当下。
但是谢静悦却好似已经能察觉出对方的不耐一般,当下也不敢再耽搁下去。
如此也便顾不得再多说什么,她与几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便快步上前,微微屈膝见礼,“有劳师兄了。”
“跟上。”赵睿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谢静悦也不以为意,忙抬脚跟上。
采岚几人还待送她一程,却见自家小姐已经抱着包袱,正一路小跑着跟在靖阳王身后。
此时外面还零星飘着一些雪花,地上的积雪很厚,谢静悦脚步有些蹒跚的样子,让人见了,便不免觉得有些可怜。
采薇忍不住握住采岚的手,有些担心的道,“小姐这样不会……”
她话音还未落下,远远就见谢静悦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扑去。
几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啊……小姐……”
采岚更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
赵睿却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手臂往后一捞,便把即将要摔个狗啃泥的谢静悦一下子拎了起来。
谢静悦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觉后颈的衣服被提起,脖子顿觉勒得慌,差点儿就透不过气来。
等好不容易站稳脚,勒住脖子的感觉也消失,她不由张嘴深吸一口气,一阵冷风灌进来,呛得她连声咳嗽起来。
赵睿微微皱眉,看着眼前娇小的近乎有些孱弱的少女,眉头皱得恨不能打起结来。
若说先前他就觉得一心大师此举有些不妥,此时的情形便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这样的天气还要赶路的话,这谢家大小姐只怕自己都熬不过去,遑论她还要去诊脉救人。
谢静悦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一抬眼就对上赵睿的视线。
许是刚刚伸手拉住自己的缘故,两人之间离得很近。
近到她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浅淡的檀香味。
此时外面时辰尚早,天还未大亮,但依赖这铺天盖地的白雪倒映着光亮,也让谢静悦第一次看清他的五官和……他面上的神情。
自己这是被人……嫌弃了?
谢静悦想着自己刚刚狼狈的样子,又有点儿心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沾满雪渍的裙摆,不由舔了舔唇,想着是不是开口说两句解释一下。
赵睿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前的娇小身影,许是刚刚那番变故,她原本戴着的斗篷帽兜也歪在一旁,露出梳着整齐丫髻的小脑袋。
此时一些雪花已经落在那鸦青色的青丝上,越发显得那青丝乌黑油亮,上面的雪花……却太过刺眼了些。
等他反应过来时,却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下意识的扶正了那帽兜,让那雪花再也不能沾染那青丝分毫。
谢静悦察觉到他的动作,一时也有些愣怔,一双清澈见底的双眸正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之人。
这人刚刚还有些嫌弃自己拖累,现在又是这副举动……莫不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赵睿此时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脑子里面先是一懵,又对上谢静悦那好奇的双眸,顿觉帽兜里面的双耳犹如火烧一般。
他忙不迭的把那只自做主张的手背到身后,掩饰般的微微转过身去,“若是无碍,这便走吧。”
谢静悦见他不再揪着之前的事不放,忙点头,“无碍无碍,咱们走吧……师兄。”
赵睿不再多言,径自往前走。
谢静悦连忙跟上,她一手吃力的抱着包袱,一手提着自己的裙摆,免得再跟之前一样踩住了差点儿摔倒。
赵睿耳力何等敏锐,不过刚走了片刻,就听得身后脚步声越发凌乱起来。
他蹙了蹙眉,微微闭了闭眼,终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就见到谢静悦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提着裙摆,小跑着跟着自己的狼狈模样。
许是她动作有些笨拙的缘故,让人见了颇觉好笑,赵睿原本蹙起的眉头也不由放松。
见到她这副模样,大概也能猜得出她先前为何会摔倒,可是就算如此,她竟也一声未吭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并没有抱怨一句。
赵睿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何会这般想,但他的那只手又好似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直接伸过去,拿起谢静悦手里的包袱,直接背在身上,转身继续默默前行。
谢静悦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己的包袱被赵睿提走,然后……看着赵睿大步向前的背影,她嘴边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师兄看来还真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没有包袱的拖累,虽然雪地行走还有些艰难,但对她来说,已经比之先前要好了许多。
她提起裙摆,开始勉力追赶前面逐渐远去的背影。
很快,雪地上便只留下一行一大一小两排脚印,时而并行时而重叠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