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只是身子又往下弯了弯,“皇上今天在行宫遇刺了,据说……受伤颇重,如今行宫周围五十里已经戒严,武卫已经开始沿途追查刺客的下落。”
赵睿忍不住嗤笑一声,“如今的武卫哪还有当年武卫的威风,每日里除了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就是会蝇营狗苟的争权夺利……这样的人还能抓得到刺客?”
“不过……”他说到这里,又看了那人一眼,“你们是不是已经查出了是何人下的手?”
那人此时才微微直起身,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竟是一位相貌颇为不俗的青年。
他微微一扬唇,“咱们的人虽然还没能确定是谁下的手,但是大概可以肯定是京中的人。”
“哦,看来是个厉害角色,竟然还能瞒过你们的眼睛。”赵睿此时显然心情极为愉悦,唇边竟然跟着扬起一抹弧度,就连一向淡漠的眼眸里此时也好似闪着点点星光。
“那人既已受了重伤,可有起驾回宫?”
“尚未,但是据说招了太医……还有宫中几位年幼的皇子伴驾。”
赵睿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他这是心中不安了呀。”
不知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又回身看了那青年一眼,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京墨,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是不是也该给那几位皇子送份大礼过去?”
那被称为京墨的青年,许是难得见他这份促狭的样子,也不由跟着笑道,“您打算如何做?”
赵睿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是未发出任何声音。
京墨却已经听得清楚,他对着赵睿微微一抱拳,“既如此,属下这就回京,您一路……还需小心。”
“去吧,我这边有人手,你们无需担忧。”赵睿说完又叮嘱一句,“此事切忌操之过急,如今那人已经对这几位皇子起了忌惮之心,想必那几位皇子也觉得看到了希望,咱们只需稍加引导一番,他们便会……”
他抬手做了个下劈的动作,唇边却是浮起一抹讽刺的笑,“记得不要把咱们的人牵扯进去……咱们还是隔岸观火的好。”
“属下明白,这事回去便交给子苓他们去办……您放心,子苓和文元的手段您是知道的,保管出不了岔子。”
那京墨笑嘻嘻的说完,人也不停留,直接沿着打开的窗户跳了下去,很快便在暗夜里失去踪迹。
赵睿站在窗前,任由寒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手缓缓抚过腰间,手指摩挲了片刻,从腰间摸出一个被擦得锃亮的箭头。
他摩挲着冰冷的箭头唇边浮起一抹冷笑,良久后,才重又把那箭头收了回去。
…………
谢静悦看着眼前面色和煦的赵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人今儿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见到他这副神情。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除了冷冰冰、一脸淡漠的表情以外的神情。
今儿莫不是日头打西边升起了?
她不由转身准备透过窗扇瞧一瞧是不是真的如此。
“赶紧吃,咱们等会儿还要赶路。”赵睿见她一会儿盯着自己瞧,一会儿又扭来扭去的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由出言提醒了一句。
谢静悦忙转身坐好,对着赵睿甜甜一笑,“嗯,我马上就好。”
她说着,端起碗舀了一勺粥尝了尝,又夹了一个素馅的包子,吃得津津有味。
赵睿见她这样,也不由跟着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他微微皱了皱眉,味道也不过如此,还抵不上普济寺的素馅包子。
这丫头还真是,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副十分香甜的样子……照理说,她在靖远侯府长大,什么样的珍馐美味没有品尝过,何至于露出如此神情……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靖远侯府的人苛待她了?
但是看着她平日的穿戴衣饰却也不像被苛待的模样。
赵睿刚想了片刻,就不由收回神思,真是……为何每次见到这丫头,自己就会去想这些乱七八糟事不关己的事。
她在靖远侯府过得如何,与自己有什么相干的。
若不是一心大师这次安排两人一起出行,说不得这一辈子他都不愿意与眼前这人打交道。先不说她……父亲是否真是害死自己父王的凶手。
就算不是,但父王总归是死在他们兄弟阋墙,争权夺位的阴谋中……
他想到这里,神色又不由冷了下来,眼神甚至比之从前还要淡漠一些。
谢静悦吃完一个包子,正准备再夹一个,却突然觉得周遭一冷。
她左右看了看,见此时大堂内,除了她们这一桌,其余桌上也零星坐了一些人在用早膳,每人面前都是摆着热腾腾的早膳。
屋内火盆又一直未停歇,此时屋内并不应该觉得冷才是。
她猛然回过神来,不由抬眼看向对面的赵睿。
果真,这人不知何时又变成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此时浑身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好端端的,这是又咋了?
谢静悦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赵睿并没有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他很快便停了碗着。
谢静悦见此,虽不知他这般是为何,但也看得懂眉眼高低,哪里还能再安之若素的坐在这里细嚼慢咽,忙三两口吃完,搁下碗筷,“师兄,咱们现在就动身吗?”
“嗯。”赵睿直接起身结了帐,就往一旁的角门去。
谢静悦见此,忙快步跟了上去。
外面天色阴沉,迎面吹来的风更是比之前要凛冽许多。
谢静悦不由拢紧了身上的斗篷,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睿的身后。
车夫早已把马车赶了出来,见到两人过来,忙上前一步,“主子,今儿这天看着只怕是还有大雪,您要不也乘马车吧?”
赵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先赶路,回头再说。”
那车夫忙应一声,便上前打起帘子,伺候谢静悦上车。
谢静悦上车刚坐下,便撩起窗帘看了一眼已经骑上马背的赵睿,想着刚刚那车夫的话,有心想要开口让他同坐马车,但是又不由想起赵睿刚刚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还是不由咽了下去。
那边赵睿不知她的想法,已经直接扬鞭打马奔了出去。
车夫紧跟着一甩马鞭,也赶着马车跟了上去。
谢静悦被马车的速度颠得人跟着来回晃悠了两下,才坐稳。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虽说经过昨日的相处,她对赵睿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
但是归根结底,两人还不太相熟,对方又是那样一个冷淡的性子,自己就算是受了对方的照拂,想要回报一二,都感觉无从下手。
况且他们到底是孤男寡女,虽说如今行走在外,并无旁人知晓,但有些事,总还是要顾忌一些。
她想到这里,越发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伸手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医书,索性收敛心神,半倚在大迎枕上,专心看起医书来。
不知过了多久,谢静悦却突然听见一阵阵扑簌簌的声响,好似什么东西击打在马车上。
她忙放下手上的书,撩起窗帘看了一眼。
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粒子,怪不得又这么大的动静。
谢静悦看见一马当先骑在前方的赵睿,此时衣袂翻飞,身上的那件玄色的斗篷此时已经被风卷起,飞扬在他身后。
此时一阵寒风袭来,裹挟着雪粒子直往人身上扑。
谢静悦忙把窗帘放下。
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一幕,不由有些坐立难安。
赵睿就算是有武艺在身,总归是凡体肉身,还能真跟那寺里供奉的金刚一般,有那金刚不坏之身不成。
这雪粒子打在马车上,都有这般的动静,这一旦落在人身上,那岂不是……
她一想到这里,更加坐不住,不由起身,撩开前面的帘子,只见车夫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坐在车辕上赶车。
谢静悦刚想说话,迎面又刮来一阵雪粒子,只得半掩在帘后,扬声道,“让你们主子进马车来吧,这雪只怕会越下越大了……”
好似要验证她的话一般,雪粒子越发下的绵密了起来,扑簌簌的声响越发密集起来,一直不停的落在马车上。
谢静悦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方有没有听到,她伸手拉了拉帘子,正待再说一遍,却感觉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她忙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一眼,见赵睿已经从马上下来,把缰绳直接拴在这边的车架上,人就大踏步的往马车这边来。
谢静悦忙放下帘子,重又坐回软榻上。
她刚坐下,那边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撩起,一阵寒风随之窜了进来。
谢静悦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那边赵睿显然也看到了,轻轻一跃,人便进了马车,帘子随之被放下。
他此时的模样看着越发清冷起来,外面风雪狂虐,就算有帽兜的遮挡,他的头脸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沾了一些雪粒子。
尤其是那两道漆黑如墨的剑眉,上面更是沾了不少的雪粒子,几乎染成了白眉。
谢静悦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赶紧擦一下。”
赵睿定定的看着那方递到自己跟前的素白色绢帕,半晌都没伸手去接。
谢静悦此时也颇为懊恼,自己的手怎么就这般快……
见对方没有要接的意思,她心里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有些……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但是面上难免闪过一抹赧然,她垂眸不敢看对面赵睿面上的神色,正打算收回手。
指尖却是触碰到一丝温热。
她不由诧异的抬起头,却正好看见赵睿从自己手中抽走帕子,慢慢擦去面上沾染的雪粒子。
一时间,马车内静的几乎落针可闻。
倒是越发显得外面风雪肆虐的动静越发大起来。
赵睿擦去面上的沾染的雪,感觉到那带着淡淡馨香的帕子,留在脸上那柔软的触感……
他垂眸看着被自己握在掌心的素白色绢帕,布料与自己往日用的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感觉好像更柔软一些。
谢静悦忙拿起一旁的医书,胡乱翻了一页,尽力不让自己去看对面的动静。
刚刚她真是脑子抽了,给什么不好,给了自己亲手做的帕子……
那包袱里面又不是没有采岚她们准备的备用帕子,随便给一方就是了……现在他用都用了,自己难道还开口讨要回来不成?
那边赵睿自顾自的收拾好自己,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见已经被化开的雪粒子浸湿了些许,其中一角还沾了些许污渍,应该是……脸上沾的灰,他眉头微微皱了皱,这还怎么还回去?
他又抬眼看了看对面半靠在软榻上的少女,见她正专心致志的翻看着医书,他握住帕子的手微微一紧,手腕一翻,那帕子就被塞进衣襟内。
他把一旁的炭盆重新翻了一下,又加了两块炭进去,把炭盆往软榻那边推了推。
马车内两人一时谁也没开口。
谢静悦原本还有些分神,正勉力自己看着医书。
不知是不是车内太过安静的缘故,她渐渐竟然就看进去了。
赵睿半倚在车壁上,取出腰间的一把匕首,在指尖把玩。
马车内除了偶尔有书页翻动的声响,便再无其他声音。
偶尔传来一两声外面车夫挥动马鞭的声响。
赵睿原本也在想着今儿早上收到的消息,但是不知为何,渐渐的一阵淡雅的香气渐渐萦绕在他鼻间。
他鼻翼轻轻动了一下,已经嗅出这带着几分熟悉的香气从何处来。
他略有些不自在的把身子往外挪了挪,几乎靠到车门边。
却是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软榻上的谢静悦,见她轻垂着眉眼,专心致志看书的模样,说不出的……娴静淡雅。
他想起今日早上在客栈的那一幕……其实自己还是有些迁怒与她的。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但是与她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一年前,若说自己是个尚在稚龄的小儿,那么……她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奶娃娃……说到底,她也与自己一般,都是被波及的受害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