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娅显然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面上闪过一抹错愕，随即视线在他手上的信函上扫过，又定定落在那个瓷瓶上。
她犹豫了片刻，示意那黑袍人上前接过信函。
她一把抽出里面的信纸，快速看了一遍。
她眉头越皱越紧，看了赵睿一眼。
见赵睿还是一脸神色淡淡的模样，她又低头继续看了一遍。
这次她倒是慢慢看了一遍，又与那黑袍人叽哩哇啦说了一通。
谢静悦是一句也听不懂，她不由抬头看了赵睿一眼。
却见他眼眸轻轻一闪，嘴角几不可察的翘了翘，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荒缪的念头。
难不成他还听得懂南疆话不成？
那边希娅与那黑袍人说了一通，双方的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谢静悦此时却也好奇起来，那信函里到底都提了什么要求，对方面色这般难看，显然赵睿这是狮子大开口了。
果然，那希娅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赵睿一眼，视线又在那瓷瓶上停留了一瞬。
赵睿却神色自若的把玩起那瓷瓶。
那边那黑袍人此时却是指着赵睿手上的瓷瓶道，“阁下的条件太苛刻了，我们还不知道阁下这瓷瓶里的药到底是真是假，倘若……”
赵睿抬头，瞥了他一眼，那眸子里的淡漠让对方剩下的话都噎了回去。
赵睿轻轻抛了抛瓷瓶，感觉到对面几道视线都随着瓷瓶的一上一下起伏。
“既然你觉得这药难辨真伪，那便让圣女服用一颗也是无妨。”赵睿说着便打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丸药，直接抛给对方。
那黑袍人伸手接过，小心一一的把那丸药放到眼前细细端详了片刻，又轻轻嗅了嗅味道，甚至还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那丸药刮下来一点点，送到嘴里尝了尝。
半晌之后，他才点了点头，把那丸药递给希娅，又叽哩哇啦说了一句。
希娅接过丸药直接送进口中，又过了半晌，她这才一脸喜色的看向那黑袍人，又是一通叽哩哇啦。
谢静悦虽一句也听不懂，但是看着眼前一幕，也知道丸药必定是生效了。
这丸药是一心大师配置的，必定是药效极佳。
谢静悦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接下来赵睿提出的条件，就不知对方能答应多少。
她忍不住又看了赵睿一眼。
赵睿却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那边希娅与那黑袍人说了好一通，此时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他们时不时就把目光落在这边的赵睿身上，显然一时还下不了决定。
屋内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候在二门外的京墨，半倚在车辕上，神色看似悠闲，实则一直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那边老桑给马喂过食水，伸手取出车内的炭盆，给里面重新添上新炭，这才坐回车辕上，“放心，出不了事。”
京墨斜眼看了他一眼，“这不是防着万一嘛？”
“你什么时候见过主子做事不周全的。”老桑取下头上的斗笠，直接盖在脸上，便半躺在车辕上，“更何况还带着一小姑娘，若不是做了万全的打算，他不会轻易带着那小姑娘涉险。”
京墨闻言，顿时一脸的兴味，一把掀开老桑脸上的斗笠，“好你个老桑，你是不是在主子身边听说什么了？还不快说与我听听。”
老桑眼睛都未睁开，便一把夺过斗笠，重新盖回脸上，“小子，知道为什么我老桑能给主子赶马车不？”
京墨见他这样，便凑过去，笑嘻嘻的道，“那还不是老桑叔你赶车的手艺好呗。”
“哼……”老桑轻哼一声，悠然的翘起腿，“你小子，主子的事那是能随便乱说吗？你小子还且再练练才行。”
京墨见他这样，面上闪过一抹若有所思，但又笑嘻嘻的趴到老桑身侧，“既如此，老桑叔也教我几招呗。”
“要想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久，那便是少看少说多听。”老桑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
“千万不要仗着自己的忠心或者主子的信任，就擅自越界，干预主子的事。”
京墨原本面上还带有的一丝嬉笑顿时消失殆尽。
他静静看着仰躺在车辕上的老桑，面上的神色有些凝重起来，“老桑叔可是听说什么了？”
老桑半晌没吭声，就在京墨以为他当真睡着的时候，却听见他幽幽的道，“只是与你们提个醒，你们这些小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个俱是有好本事的，主子也看重你们……”
“但是，千万记住了，自古主仆有别，不要越界。”老桑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一声，“当初跟着老王爷的人，哪一个不是有本事的，除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如今还能在小主子身边伺候的，也只得我老桑头一个了。”
“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京墨不由坐直了身子，“有些已经被主子安排到庄子上荣养了，还有……还有……”
“前车之鉴呀……你们这群小子要多学着点儿。”老桑的忠告虽不多，却沉沉压在京墨的心头。
…………
此时花厅内，希娅已经与那黑袍人商议妥当，她给那黑袍人打了个手势，那黑袍人便快步出了花厅。
谢静悦有些担忧的看了赵睿一眼，只是此时不便开口询问。
赵睿却好似感受到她的目光，也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原本淡漠的眼眸里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的让她抓不住。
屋内一时无人开口说话。
谢静悦微微握紧拳，担心其他人看出自己的紧张，便把手缩进衣袖内。
好在那黑袍人也不过去了一盏茶功夫，便回转。
她手上捧着一个半尺来长的乌木匣子。
希娅看了那匣子半晌，这才挥挥手，示意她把匣子递给赵睿。
赵睿伸手接过那匣子，见匣子未上锁，直接揭开，见里面躺着几封薄薄的信函。
他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沉下来。
他伸手取出最上面一封信函，直接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的内容，在那最后的印鉴上停留了良久，眼眸里的冷芒一闪而过。
谢静悦却是明显察觉到赵睿周身的气息改变。
她不知那信函里究竟是何内容，但是想来应该非比寻常。
那边赵睿把几封信函一一看过，这才在匣底看见一块青色玉珏。
他伸手轻轻拿起，看着上面的麒麟纹饰，唇边漾起一抹讥讽，把那玉珏抛回匣内，又一一把那些信函放回去，一把把匣子重新合上。
那边黑袍人一直盯着他的动作，此时见他这般，便伸出手，“阁下既已验过信物，那药……”
赵睿把那瓷瓶直接抛给对方，“这些药足以使圣女痊愈。”
那黑袍人忙接过瓷瓶，取了瓶塞，看了一下里面的丸药，这才递给希娅一个安心眼神。
许是这场交易双方都很满意，屋内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希娅又让人上了茶，伸手请两人用茶，“这次多谢二位前来，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来南疆，希娅必定扫榻相迎，好生款待二位。”
谢静悦没想到希娅不但汉话说得不错，看这样子，分明是读过不少书，这些场面上的客套话说得很有一套。
赵睿却无意在此多留，他只淡淡应答了几句，便与希娅告辞。
“这次事出突然，大师那边还有旁的事，不便多留。”
希娅见此，便也跟着起身，“那这次有劳二位了，达姆，你去把给二位准备的薄礼还有给大师的礼物一并取来。”
那叫达姆的黑袍人，闻言便招过一旁伺候的两个小丫鬟下去，不过须臾，便端了几个托盘过来。
托盘上摆了一溜竹制匣子。
希娅笑着道，“我知道大师寻常的物什也看不上，这些里面都是一些珍贵的药材，便劳烦阁下代我赠与大师，聊表心意。”
她又伸手指了一旁的几个礼匣，“这是给二位的一点薄礼，权当希娅的小小心意。”
对方话说得极为客气，谢静悦和赵睿便也没多做推辞，直接告辞出来。
等见到赵睿和谢静悦好生生的从二门内出来，陪同在侧的还是之前带着他们进去的那个中年男子。
京墨忙从车辕上跳下，快步迎上前去。
老桑也早已坐起身，轻轻挥了一下马鞭，便把马车调好头。
京墨帮着从几个小丫鬟手上接过匣子放回马车内，又伺候赵睿和谢静悦上了马车，这才与那中年男子辞别，直接跃上车辕。
老桑轻轻一甩马鞭，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马车便哒哒的往前驶去。
马车内，谢静悦见堆了一堆的匣子，好奇的伸手取了一个竹匣，打开来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忙又一把把匣子合上。
赵睿瞥了她一眼。
“这里面的药材太贵重了。”谢静悦面上的神色不由有些讪讪，自己刚刚那副模样着实有些丢脸，比这好的药材自己又不是没见过。
一心大师那边就有一株珍藏的近千年的地精。
竟然是一株少说也有三四百年的地精。
赵睿神色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些匣子，“看来南疆对现任的圣女很是看重，咱们之前的猜测只怕有误。”
他之前部署的那些后手，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谢静悦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南疆有许多部落，每次他们巫祝选出来的圣女都是来自不同的部落，若是圣女出自原本就极为强盛的部落，那么圣女在南疆的声望就会很高，反之，若是从小部落里选出的，一般都不会担任很久，甚至有些还会被……”
赵睿看了她一眼，剩下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
这丫头涉世未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是不要说与她听。
谢静悦正细细聆听，哪知他突然就止住话头，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赵睿别开眼，直接转移话题，“那边几个匣子里是赠与你的，你可以打开看看。”
谢静悦微微嘟了嘟嘴，什么人呀，刚刚挑起人家的好奇心，就不继续往下说。
她有些兴致缺缺的拿起一只匣子，打开，里面闪闪发亮的银饰差点儿晃花她的眼。
她拿起其中一对银耳铛，对于这样叮叮当当的物什也至多看看，想要自己佩戴却没多大兴致。
她扒拉了几下，便有些兴致缺缺的把匣子合上，放到一旁。
又翻了几个匣子，里面竟然还有一匣子干花，看那形态和味道，竟然被保存的极好。
赵睿在一旁，看似没在意她这边，却把她这边的动作尽收眼底。
对她的喜好认知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观感，这丫头竟然不喜欢首饰……不过想想她如今的年岁，再想起她是由裴老夫人教养长大的。
他不由想起姜太后，也一直都是素净的穿戴。
这样年岁的小丫头，跟着年迈的外祖母，怪不得不喜欢这般鲜亮的东西。
身边没有母亲操持，若是同年的姐妹相处不融洽的话，难免显得与其他人不同，若是一般人见了，只怕就会觉得她的性子稍显老成了些。
他手触碰到装着信函的匣子，想到信函里的内容，对眼前这丫头却是再也生不出一丝厌恶憎恨之类的情绪来。
反倒越了解她，越是有些控制不住同情和怜悯她，毕竟她的境遇比之自己，好像还要惨一些。
想想她自小的经历还有如今的处境，确实比之自己还要可怜几分。
谢静悦却是不知对面的赵睿在想什么，她把面前的匣子一一收好，放到一旁，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赵睿。
见他垂眸静坐在那边，也不知是不是在打坐，倒是不好开口扰了他。
这次出来的差事已经办妥当，她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不由随之一松。
她抬手掩唇，打了一呵欠，拉了一下身侧的大迎枕，就半倚在上面，想着今儿的情形。
不知不觉间，一阵困意袭来，她竟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赵睿听到清浅均匀的呼吸声，有些讶然的抬头看了一眼，见她半歪在软榻上，一张白皙的小脸被压得变了形。
他唇边不自觉的就浮起一抹笑意。
他伸手解下身上的斗篷，轻轻替她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