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姬看着江苡柔，忽然轻轻笑了：“愤世嫉俗、悲悯自己，不能成为你去伤害别人的理由。你自觉走了这么些年，都是杀人血腥的路，你不会因为杀了别人成全了自己的人物和委托人而感到难过，那是因为人类的悲欢并不与人相同，你所想的只是你如机器一样完成这个任务得到的报酬，这是你生存下去的资本——”
江苡柔打断了沈明姬的话：“什么是愤世嫉俗？悲悯自己？我从来没有过。我的字典里没有可怜这两个字，人要是都靠着可怜活下来，那还剩下什么呢？”
沈明姬收起了自己的嬉皮笑脸，比江苡柔还要冷漠地开口：“那支撑你活到现在的是什么？难道是你杀人时飞溅在脸上的鲜血，温热滚烫，告诉你你还活着吗？你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你自己不记得吗？还是说，你是选择性的将这一切都封存起来，只告诉自己前进活着，往前走就好？所以你麻木冷酷，将一切被杀之人都和自己的不幸联系起来，你活的就这么堂堂正正吗？”
“将被杀的人和自己的不幸联系起来？”江苡柔好笑的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冷冷地开口：“没有。只是我给予了他不幸，他的幸运是能为我作出价值，起码雇主的报酬，足够丰厚。”
沈明姬道：“没有人能审判他人的生死，起码不是你我。你将这当成钱货两清的交易，本来就是个谬论。”
“你从来不会去想，人被杀，就会死。这不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他死了之后，他的家庭，他的社会关系，都会跟着他的入土或者一把烈火，分崩离析，你不会去管被杀的人是什么身份，就像是你觉得杀了我也无所谓啊。”沈明姬轻轻的开口，观察着江苡柔表情的变化。
很可惜，她的脸上并不会出现悔过或是猛然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杀人机器一样活了这么多年的迷茫。
她的脸上只有恨不得将沈明姬千刀万剐的痛恨，因为是江苡月还在这里，才阻了她的前路，否则现在的江苡柔应该在做什么呢——
大概是死亡和鲜血渐渐远离，留下痛苦给别人，自己在不断的用其他人的鲜血来试探和男主的关系吧。
他们在这段关系里面辗转委顿、相互试探，最后变成了强强联手，被粉饰太平成了结局的皆大欢喜，可是这当中的配角们只有接触过了才知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拥有鲜活的生命，本该拥有天差地别的人生，就为了成就主角们，最后成了天地间最苍白的过客——生来是万千尊贵，一手好牌，走时全盘皆输，啼笑皆非。
实在是荒唐。
如果江苡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沈明姬或许会觉得她多少有些活该，最后的结局也是自找的，可她明明不是那种坏孩子，不忍心去伤害人，连找女主的麻烦都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今天我推你一把，明天扬你一脸沙子这种小打小闹，去杀了谁或者伤了谁，江苡月听了就是摇头拒绝的。
和女主的真刀实枪，必要见血，是截然不同的。
童年时养成的不幸，也不能成为随意践踏别人的理由。
沈明姬读了剧本，再看着走到这一步的女主，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女主为什么会到现在抱有对沈明姬的恶意，哪怕世界意识已经消失了。
因为她做了一笔失败的交易，钱货没有两清，否则她依旧可以逍遥自在。她不会因为杀了人而感到一丝午夜梦回的愧疚，她只会酣梦正好的梦到自己站在高楼之上，俯瞰众人——只因为在杀戮的战场上，她能夺得桂冠，能活下来，这样的鲜血浸透，早就扭曲了她的世界。
但是漠视生命的人，本来就该做好被漠视的准备。
主角不同，他们背负着这个世界的气运，所以他们的悲惨会被无限的放大，仿佛拥有一个悲惨的过去是每个主角的标配，因为这些悲惨，就要让配角们用自己顺遂或是本该富贵的一生来偿还。
真是没有道理。
极其悲惨的过去和极其扭曲的现在，碰撞在一起，企图在火花之中为男女主找到一丝辩论的余地。
沈明姬静静的看着江苡柔，继续道：“在你眼中，很难说有人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吧。无论是早早抛下你、在你眼前吊死自己的母亲，还是酗酒成性，卖了你的姐姐抵作酒钱最后烂醉如泥一头碰死了的父亲，再不然你那些教官，或是曾经是你唯一的一束光但最后消失在一次任务中的搭档。”
“这些人在你眼中或许曾经重要过，可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活着的才是能抓住的，才是你在意的，不是吗？可惜了，最后这些对你无论怎么说都有重要意义的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你渐渐的封闭了自己，让自己充耳不闻刀下的可怜亡魂，你自以为自己有多冷血多坚强，其实你看看，在这个没有那么多鲜血的时代，你——”
“——别说了！”江苡柔双眼充血的看着沈明姬。
江苡柔的面色终于有了波动。
“你满意了吗？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还要继续说下去吗？不如我来替你说？”江苡柔的头发散乱，看起来脏兮兮的。
实在是很狼狈。
对比起优雅从容仪表得体的沈明姬，她就像是市井的泼皮无赖一样，浑身落灰，唯有一张脸还算能看——除却她瘦的有些凹陷下去的颧骨。
她的双目也不是之前温柔的杏花圆眼的样子了，有些瘦脱相的脸跟挂不住肉一样，显得她的眼睛也不再那么圆，此刻她眼中充满了血丝，乍眼看起来如同双目充血。
“是，”江苡柔神经质的笑了，“我承认。”她落落大方的承认了，“你在这里跟我废话连篇，是为了告诉我什么？我是自私的？我们不谈这个，不如谈谈，你怎么知道我的过去的？你是谁？仇家？”江苡柔脑中飞快的回想着自己的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