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翊却最是听不得“拱手相让”四个字，“说到底，你就是看不得我做皇帝！”
杨屹敖枯瘦的手扣着宝座，绝望地阖眼一叹，起身步下台阶，两手按在杨翊肩上，“翊儿，你曾是为父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为父怎会不盼着你当我大漓的皇帝？”
杨翊憎恶挡开他的手，“若当初我把这位子让给杨歧，你恐怕只会在我和母后的坟前鄙意唾弃！”
“就算为父过去糊涂，却从没有想过杀你！为父被你囚禁在炼狱之中，总想起你过去疼惜弟弟妹妹，孝顺父母，课业每日都能让大学士们赞叹，为父还想起你前些时日写的那些折子……”
“虚情假意！”
“好，为父若对你虚情假意……”杨屹敖转手指向妙珺，“小小呢？她对你也是虚情假意吗？还有你母亲，她又有什么错？”
杨翊最不想见到的，便是妙珺。
他不耐烦地别开脸，对杨屹敖冷笑，“你为夺荣家军，安排赵绮梦勾引我五舅荣雷，你给我母后下毒，论阴谋诡计，绝情绝义，道貌岸然，我可半分不如你！”
杨屹敖懊恼地抓住他的手臂，“翊儿，为父只希望你还是从前那个温和良善的少年。”
“温和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杨翊嫌恶地转头看向殿外，厉声下令，“如今本宫还是大漓储君，来人，马上把杨屹敖……”
不等他话说完，杨屹敖便自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托住杨翊的手背，将匕首的把柄放在他手上，又拉住他的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
杨翊狐疑于他这一番举动，视线略过手上的匕首，落在杨屹敖的脸上，“杨屹敖，你这是什么意思？”
妙珺、荣焕、江璇玑，以及跪在地上的一众臣子都震惊。
众臣跪求：“皇上三思……”
荣誉也震怒地暴吼，“屹敖，你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想补偿翊儿和宁儿母子，活着才有机会！”
杨屹敖悲怆地看向老爷子，却愈发惭愧。
“岳父，来世我愿给您当儿子，好好孝顺您和岳母！我希望用我这条命，平息翊儿心底的怨愤和不甘，也用这条命，赎清所有的罪孽……”
杨翊下意识地想收回手，不料，握在手上的手猝然用力。
匕首刺穿了杨屹敖的锦袍和血肉，顷刻间，血汩汩如泉涌……
“屹敖！”老爷子气怒地一脚踹开杨翊，忙上前护住杨屹敖的肩。“除了杨翊这个孽畜，你还有五个孩子，你让荣宁一人如何拉扯他们？”
杨翊被踹得摔在地上，盯着父亲心口的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屹敖疼惜地看他一眼，隐忍着心口的剧痛，握住老爷子的手，“爹，以后，就劳烦您照顾她们！还要拜托您，不要放弃翊儿，不要让他再犯错……”
妙珺也被眼前的境况吓到。她呼吸停滞了一瞬，恐慌地抓住了父亲的手臂。
“爹，快救姑父呀！表姐和姑母她们还以为姑父被软禁在杨家老宅呢……”
荣焕见杨翊和跪在地上的众臣，都希冀地抬头看向自己，上前扣住杨屹敖的脉搏。
杨屹敖挡开他的手，“四弟，你帮我告诉荣宁，来世希望她不要再遇见我……”
“姐夫这是何苦？”荣焕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从袖中取出一个续命丹给他喂进口中。
江璇玑看出荣焕的意图，然而匕首已然入了心脏，要保住这条命，谈何容易。
“小小，去带你姑母和表哥表姐们来，见皇上最后一面吧，那续命丹撑不了多久……”
妙珺见杨翊被吓得全无反应，忙奔出宫殿对护卫们下令，“皇上口谕，急召皇后、皇子、公主们前来觐见，快去通传！”
见护卫们奔出去，她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就见祖父拎着杨翊的后脖子将他拖出了宫殿……
老爷子一松手，杨翊就如被抽了骨头一般，跪瘫在地上，泪如雨下。
妙珺忙上前劝道：“祖父，殿内几位重臣都在，眼下还是先安排姑父的葬礼要紧。”
老爷子欣慰地看了眼孙女，隐忍着咆哮的冲动，对杨翊训斥道：“你害死你爹，我荣家用几代鲜血换来的清誉，也染了污秽，你爹的身后事安排得再漂亮完美，也洗不清骂名！”
杨翊忙跪端正，“外公，我知道，您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宇文凌晔！事已至此，您可以把我交给他处置，外孙绝无二话！”
荣誉痛心疾首地俯视着他，“把你交给凌晔，你爹能活过来吗？你们一家能和乐美满吗？你的弟弟妹妹谁来照看？！”
妙珺见祖父红了眼眶，心疼地忙扶住老爷子的手臂，对杨翊道：“表哥，还请你说句实话！”
杨翊抬头，疑惑地看她，“你还能唤我表哥？”
“陷害荣家军的铁珠，是不是你安排的？”
“不是。”
“到底是谁在荣家军的兵器库安排了暗人？还是兵器库出了叛徒？表哥定比旁人知道的多些吧？”妙珺怀疑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杨翊心虚地忙低下头，也察觉到了老爷子憎恨的目光。“荣家军兵器库是二舅父亲自掌管，岂会有叛徒和暗人。此事有嫌疑的，便是天宸国师上官如。”
老爷子怀疑地竖起眉头，“你不要再挑拨离间！天宸国师上官如已经被凌晔罢免，他无权无势，知晓这些事又能如何？”
“外公，此事外孙也有些怀疑，但上官如前来大漓时，曾亲口问及我荣家军是否曾有无用武之地的兵器……且他与外孙立下一个约定，有朝一日，他若落难，必与外孙守望相助。”
妙珺恍然大悟，“所以，北厥兵是被上官如暗杀的？而他那样做，也是为表哥攻打北厥铺一条路？”
不等杨翊开口，老爷子抬脚便踹在他的胸膛上，“你五舅若死在北厥，我亲手剁了你！”
荣宁急匆匆地赶来，正见杨翊被老爷子打得吐血。
“爹，翊儿这是做错了什么吗？”
老爷子气怒难平，见女儿要上前扶杨翊，忙斥道，“你管这畜牲作甚？快去和屹敖道别，他快不行了！”
荣宁一头雾水，忙看妙珺……
妙珺无奈地道：“我被表哥囚在炼狱中，不巧姑父也被关在那边，是阿冬救我们出来的。刚才，姑父为赎罪，自尽了。”
荣宁看厉鬼似地凶煞盯了一眼杨翊，忙冲进殿内，却不敢认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他面容惨淡枯瘦，手脚颤抖，暗淡的眼神在与她对视的一瞬，却忽然就有了灿亮的笑——那么干净的笑，依稀是当年初见时微笑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