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寝宫内，夜风幽幽，吹得廊檐上的宫灯摇晃不稳，一群御医如落荒而逃的鸟兽，自殿门里出来，匆匆出了院门，只走在最后的荣焕和独孤敬，脚步从容，不紧不慢，却也皱着眉头。
“太后这身子大不如从前，那些御医都已经束手无策。”独孤敬无奈地摇头一叹，“太子与太后的关系素来和睦，怎他一回来，就把太后气成这个样子？”
这话荣焕极不爱听，“这怎么能怪得了太子？太子处置煦阳王和宁远王，难道有错？”
“太子完全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独孤敬道，“那些皇亲国戚个个刁钻，你我没少吃苦头，若太子执意下去，恐怕这场仗愈演愈烈。”
“现在的天宸，必须铁血手段。”荣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太后这病本就是忧思怨怖导致的气血郁结，若要痊愈，也不是不可能。”
“焕兄是有什么妙方？”
“心病还需心药医，找到她心病的症结，便能痊愈了。”
“可那症结在何处？”
“所以，还需等太后醒了仔细查问。”
荣之玹坐在金雕凤榻前的高背椅上，将荣焕和独孤敬的一番话听在耳中，颓然一叹，却束手无策。
太后重病的症结，无非是怕死去多年的冤魂来寻仇，忧怖之余，又贪婪地想捏住朝堂上的每一个人。
他拿起一本刚送进来的奏折，逼迫自己处理政务，心里却寒凉又悲恸。
每一年他的生辰，第一个送礼物给他的，便是祖母。
暗中护着他的，也的确是祖母。
他愤怒她的手段，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离开过她的帮辅。
但是她利用荣家、利用妙珺与他订婚，安抚了大漓的百姓，如今大漓成了漓州，她便过河拆桥，另给妙珺赐婚——这种卑鄙手段，也是事实。
注意到金镯嬷嬷端汤药进来，他搁下折子，起身，“嬷嬷，我来吧，您去歇着。”
金镯见他并没有仇视太后，略松了一口气。
“殿下，太后把您捧在手心里，平日是半点不对您发脾气的，她疼您！如今，老人家年纪大了，天寒地冷，更是虚弱……有什么过错，您多担待。”
“嬷嬷如今身体健朗，实不该助纣为虐。”
“是，太后娘娘有错，奴婢也有错，可太子殿下，您想想，若是太后不用点手段，如何能有今日的天宸？”金镯见他绷着脸不看自己，无奈地闭上嘴巴。
荣之玹自她手上的托盘端过汤药，丝毫不理会金镯的脸色，坐在床沿，舀起一匙药汁，就喂至太后口中……
金镯见他言辞凌厉，喂药却一匙一匙地极有耐心，适才放心，却不敢退下。
一大碗药灌下去，太后又昏睡了半个时辰，方幽幽转醒，睁眼见荣之玹和金镯陪在床榻前，她惊得仓惶坐起，却因气得急，一时间眼前暗黑，整个人又仰在枕头上。
花白的头发，凌乱散了在枕畔，苍老的身躯因过度惊悸而大喘着粗气，愈发显得面目憔悴惨淡，没了人形。
金镯忙给她擦了擦冷汗，安慰地以手帮她梳拢整齐头发，扶着她慢慢靠在自己怀里，“主子放心，太子殿下孝顺着呢，刚才亲自给主子喂得药。”
荣之玹立在床边俯视着她，眼睛冷得如两汪冰潭。“荣焕开的，当真是能起死回生的奇药！”
太后恼恨地涨红了脸，到底是气血不足，那红也不是健康地红润，而是透着一股惨淡骇人的苍冷，“你大可以吧我谋害荣家孙儿的事告诉荣焕，你大可以把荣焕给我开的奇药泼了！咳咳咳……”
金镯忙给她顺气，“主子，殿下不是那种人！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您好好养身子，殿下也退一步……”
“本宫若不退，只怕腥风血雨再持续数十年！”荣之玹将手上的药碗搁在桌上，“既然祖母醒了，就处理一下后宫的事吧。”
太后稳住心神，“就算你不杀哀家，凭哀家这身骨，也活不了多久，那孩子迟早来要哀家的命！”
荣之玹懒得听她这样抱怨，朝殿外道：“德利！”
大总管德利早已在殿外被冻得哆嗦，听到传唤，忙佝偻着脊背进门，小心翼翼地眼皮也没敢抬。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说，他只管朝堂，不理会宫闱女眷是非，此事，还要您亲自裁夺。”
太后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废话少说，到底何事？”
德利：“太子良娣和良媛，垂涎朝堂武将，并相约明日下朝时去大殿附近观看武将们下朝，流言蜚语，不堪入耳，奴才已经压不住。”
太后震怒，“女子最重名节，德利，你胆敢冤枉太子的女人……”
荣之玹讽刺地挑眉，“她们不是本宫的女人，是皇祖母择选的孙媳。”
太后气得握拳捶床，“齐娆心，段清绘稳重聪慧，背靠两位国公，贤良淑德，岂会……岂会行如此龌龊之事？”
“祖母不信，明日早朝下朝，可以亲自去盯着大殿那边。”
荣之玹说完，命令德利，“本宫今日烦闷，难免有行事偏激之处，你收好折子，送去辅政王府，让辅政王再审一遍。为免太后以为本宫冤枉良娣、良媛，本宫不去早朝，还是辅政王与丞相理政。”
“是。”德利忙将折子收入箱子里，朝凤榻俯首一拜，不料头上被凤榻砸下的枕头恨砸了一记，德利不敢迟疑，迅速退出寝殿。
太后又忍不住咳嗽，对金镯道：“你去良娣良媛那边，若她们真有此心思，立即将她们禁足。”
金镯道：“主子，人的天性是改不了的，今次主子将她们软禁半日，阻止她们做蠢事，难保日后她们不让殿下蒙羞。主子若相信良娣良媛，不如亲自去大殿那边瞧瞧，说不定太子是冤枉她们。”
“如此……也好。”太后叹了口气，捏着一把冷汗躺下，却知道除了荣妙珺，天宸再无女子胜任太子妃之位。荣妙珺在军医属之时就立功无数，智谋勇气甚至超过了朝堂武将。
……
荣之玹正策马出宫，宫门一开，便见东方初九正拢着斗篷，与护卫争执。
“发生何事？”
东方初九忙上前，“凌……”话险些出口，他顿时想起抓捕上官如的陷阱，忙以伪装地身份俯首隆重一拜，“太子殿下，您可是答应帮我找寻灵珠的，眼下还无半点消息，草民实在等不及了。”
护卫也忙道：“殿下，此人寻宝焦急卑职可以谅解，但眼下宵禁不能开宫门，所以……”
“做得不错，明日去领赏，此人本宫带走。”荣之玹示意东方初九上马，便道：“公子深夜前来，不会就是为得回灵珠吧？”
东方初九策马跟上他，带宫门前灯笼的光再也照不到两人，才道：“凌晔，好消息！阿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