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遭遇滑铁卢
在唱片专辑上市前一周，苹果公司开始了宣传攻势。
于是1961年8月29日的《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篇关于鲍勃迪伦在“民谣城”演出的乐评，文章中对他大加褒奖，简直把人捧上了天一样。
这让不清楚内情的鲍勃迪伦欣喜若狂。
28日深夜，鲍勃迪伦在谢里登广场的报摊等来了新鲜出炉的《纽约时报》，他迫不及待地买了一份，然后坐到马路对面的一家通宵熟食店里读了起来。
一口气读完之后，鲍勃迪伦不由得心花怒放，又折回去买了好几份。
多出来的这几份除了用来收藏，还能送给身边的好友们。
那篇评论写得精彩之极，对他也是极尽溢美之词，尽管配的照片要逊色很多，但这不再重要。
评论文章的作者是罗伯特?谢尔顿，此君多年来一直是格林威治村各大俱乐部和酒吧的常客，他看过各种各样的演出，对新老表演者早已熟稔于胸，然而他如此大肆赞扬一个民谣歌手还是第一次！
罗伯特在那篇乐评中敏锐地指出鲍勃迪伦“既有唱诗班男孩的温暖，又有'披头士'的叛逆”、“天赋过人、才华横溢”，他还写道“迪伦先生对于自己的来历及出生地都讳莫如深，但相比较他此前做过什么，他今后的走向对我们才更有意义”。
这是试图在民众的心中，为鲍勃迪伦营造出一个神秘歌手的形象。
除此之外，“格林布瑞尔男孩”是“民谣城”一系的招牌乐队，他们在那篇乐评中亦获得赞誉，但该文的重心无疑还是在鲍勃身上。
他们同样跟苹果唱片公司签约成为d级艺人，但不管是在等级上还是经纪人方面都比不过鲍勃迪伦。
所以即便“格林布瑞尔男孩”同样有唱片上市，但是在宣传资源方面就得不到倾斜照顾。
鲍勃迪伦签约后，首月的薪酬全用来还赊账了。
这家伙在“公牛头”可欠了不少酒钱。
现在看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全部还清了。
况且在成为苹果公司艺人后，他就可以到“民谣城”俱乐部免费喝酒，而不用担心付账的问题。
这些都算在福利待遇里面了。
除了那篇吹捧评论文章外，还有不少新闻媒体记者也对他进行了跟踪报道。
它们在报纸上说，新人歌手鲍勃迪伦被传奇经纪人乔尼乔亚斯看中，从而得以b级合同待遇签约了苹果唱片公司。
其中有位记者报道说：“上一个乔尼签下来的歌手还是性感明星玛丽莲梦露，而她已经成功转型为歌手，推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曲，并且在公告牌上登顶一曲封神。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位迪伦先生也会出现在公告牌上，请大家拭目以待。”
《华盛顿邮报》报道说：“苹果唱片公司签约年轻歌手鲍勃迪伦，新人的音乐将会引领一个时代的变革。”
《洛杉矶时报》的记者评价说：“鲍勃迪伦是新人中的佼佼者，他的加入使得苹果唱片在流行音乐界更具竞争力。”
《波士顿环球报》报道说：“鲍勃迪伦加入苹果唱片公司，预示着美国流行音乐市场的新起点。”
霎时间，几乎全美各大主流媒体都对此事进行了报道。
鲍勃迪伦一张唱片未出，却已经成为众人望眼欲穿的超级新人歌手，大家都希望他能够带领阿美莉卡艺人击退英伦披头士热潮。
至少也要像琼贝兹、玛丽莲梦露那样形成自己的风格，并且吸引到数以千万计的歌迷拥趸。
鲍勃迪伦对此感到兴高采烈。
很显然，八月底《纽约时报》上那篇对他不吝溢美之词的乐评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如此多媒体的报道必定会让他的首张唱片专辑销量大涨。
一九六零年代初，民谣乐正在复兴，唱片公司自然不会放弃吸金的机会。可供他们挑选的民谣歌手实在是太多了。大多数的唱片公司都在物色下一个“金斯顿三重唱”(Kingston trio)或者琼·贝兹。
而乔尼却从那么多歌手里面，选中了嗓音并不悦耳的鲍勃迪伦。
作为民谣歌曲和摇滚乐的领头羊，苹果唱片公司已成为行业里最受推崇的大厂牌，无数阿美莉卡歌手都想要跟它们这家公司签约，甚至有传言说“金斯顿三重唱组合”也想要跳槽到苹果唱片。
只不过乔尼当时正在欧洲拍戏，没有空闲飞回纽约跟他们详谈合约问题，然后“金斯顿三重唱组合“所签约的“Epic Records“（史诗唱片公司）为了挽留这支乐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所以鲍勃迪伦能够得到b级艺人合同，让还多人感到大吃一惊。
甚至就连琼贝兹都对他产生了兴趣。
在跟乔尼学习空隙之余，抽空到格林尼治村的戈尔德民谣城，专门观看了鲍勃迪伦的现场表演。
当她看到鲍勃迪伦的时候，马上被他的个性和特质深深地吸引住了。
在琼贝兹的眼里，鲍勃迪伦就像是一个有点闲散而又自由洒脱的乡村男孩。他耳边留着一圈短发，头顶微卷的头发看上去格外好玩。当他弹吉他的时候，双脚轻轻地蹦跳着，映衬着那把吉他，看上去十分可爱但同时也显得小巧玲珑。他的铁锈色皮夹克小了两个号，双颊柔软而肥厚，略带婴儿肥，让人感到他不是一个严肃的人。
但是，他的嘴唇却非常诱人：软软的，很有型，颇带少年气息，又有一点紧张和拘谨。这张嘴里吐出的许多歌曲都是他自己创作的，这些歌曲都很清新、坦率，但有时也稍显不太平稳。
除了歌词，他的谈吐也很狂放、前卫和粗鄙。
当演出结束时，应侍生引领鲍勃迪伦走到了琼贝兹身边，他们这样历史性地相遇了。他紧张地站在她的面前，说话礼貌而羞涩，微笑着显得非常开心。
此时，琼贝兹正喝着自己钟爱的“秀兰·邓波儿”，看起来像戏剧中的富家女，是民谣界的大贵妇。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当鲍勃迪伦被问到能赚多少钱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走到角落里，把朋友们的名字一一记下，说万一哪天他有钱了，应该让朋友们都知道。
琼贝兹得知后笑了。
她实在没想到，那个穿着小两号的夹克、看起来很有叛逆精神的乡巴佬会在乎钱。
毫无疑问，这个男孩太过与众不同了，琼贝兹就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这次签约为鲍勃铺平了道路，使他离理想更近了一步。
事实上，他走的每一步都使得他离自己的理想更近。
他心无旁鹫，亦无退路，所能做的，只有义无反顾地向前。
签约后有人羡慕鲍勃迪伦，认为他的运气实在太好，竟然获得“传奇经纪人”的青睐。
“这并不是运气！”
鲍勃迪伦静静地对戴夫等人说：“我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这只是个开始，我将大红大紫。”
这句话说得如此平静，如此坚定，如此确信。
鲍勃迪伦讲出的只是自己认为会发生的事罢了，若非真觉得如此，他肯定不会这么说。
成为苹果唱片旗下歌手后，无论在大街上还是在俱乐部里，他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情，激动之余，他在“公牛头”酒馆里还对别人说过“酒钱由我出”的豪言壮语，尽管他从未以慷慨大方着称过。
在媒体报道出来后，那些在格林威治村民谣圈已经混迹多年，仍未见过一纸合约的民谣歌手不由得既嫉妒又愤愤不平，尤其当看到命运垂青的是一个刚来纽约才八九个月，自命不凡、乳臭未干的新人时。
他们恶毒地诅咒着鲍勃迪伦，认为他只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打回原形。
有些人甚至当着鲍勃迪伦和戴夫等人面前这样咒骂。
那一幕实在太令人不快了。
进棚录音的前几周，鲍勃迪伦没日没夜地听一边着收音机，一边疯狂的写歌，同时研究前人民谣歌曲的创作手法。尤其是哈里?史密斯整理的《美国民歌选集》，研究着伊万?麦考等人的唱法、温习着伍迪?格思里的歌曲，对那些杂音完全置若罔闻。
第一次走进录音棚让我终生难忘。当音乐从巨大的监听音箱里飘出时，我刹那间仿佛被汹涌起伏的音乐海洋所吞没。专辑出来后，我读着封套上罗伯特?谢尔顿以“斯泰西?威廉姆斯”的假名撰写的文案时，不由得大笑起来。
录音期间，作为制作人的乔尼给了鲍勃最大的自由度。
他从不干涉鲍勃迪伦的想法，大多数时间里，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和聆听。有时候甚至根本就不再录音室里，而是把所有工作交给其他人去完成。
苹果唱片给鲍勃迪伦配备了几名经纪人助理。
他们负责这张专辑唱片的发行工作。
所有人都认为鲍勃迪伦会一炮走红，成为下一个巨星，因此计划在两个月内就把专辑赶制出来推向市场。
其中包括了创作歌曲的一个月，以及录制歌曲、灌制唱片、宣传推广和生产运输的时间。
对于首张专辑的封套照，鲍勃迪伦想穿一件毛领夹克来拍摄，但以他当时的经济状况，真毛领的夹克显然是买不起的。
苹果公司发的薪水拿去还债了。
鲍勃迪伦又不愿意借钱和提前预支工资。
仅靠手上的钱想找一件仿真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于是鲍勃迪伦一家一家地淘，最后终于在第六大道的一家店里觅得了一件看上去很酷的人造毛领夹克。
它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而且价格不贵。
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下毛领后，鲍勃迪伦把它买了下来。事实证明，这件夹克在他的首张专辑封面上还真是很醒目。
在众多唱片当中能够让人一眼看到。
只可惜鲍勃迪伦做足了工作，这张专辑销售成绩仍旧惨败，而里面的音乐也是反响平平。
首周销售数据很挺不错，市场部门统计说超过一万张唱片。
可是接下来，数据曲线就呈现出断崖式下跌。
听说苹果唱片公司首批唱片准备了二十万张专辑，最终却只卖出了四五万张而已，不到四分之一的库存量。
得知这种情况后，鲍勃迪伦脸色都变得惨白惨白。
几乎不敢相信看到的数据，拉住市场部门人员反复确认：“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按常理来说，新人首张专辑能够卖出几万张就算是不错了。
可是这个数据跟投入的宣传资源完全无法匹配。
如果接下来市场销售没有变化，最终剩下十几万专辑唱片卖不出去的话，那就可以说是血本无归。
其实，鲍勃迪伦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种情况。
就在一周前，苹果公司经纪人为鲍勃迪伦在卡内基音乐厅一个小厅举行的音乐会，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音乐厅演出。
据戴夫说是保罗“怂恿”他做这场音乐会的。
只是大家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到场的仅有寥寥五十三名观众。
在当时，鲍勃迪伦虽然只在曼哈顿下城出名一些，可自从八月底《纽约时报》刊登了那篇乐评，他的知名度应该是大增了啊。
也许是选错了演出地点，鲍勃迪伦心想。要知道，卡内基音乐厅位于西五十七街，与格林威治村可隔着“十万八千里”。
在空荡荡的音乐厅里，鲍勃演唱了一些传统的民谣和布鲁斯歌曲，对他而言，在这样的正式演出场所演出和他之前在咖啡馆里演并无不同。
可悲的上座率并没有让他气馁，他喜欢表演，每一次表演对他都是一次历练，都能让他对自己的表演曲目把握得更为熟稔。
与此同时，乔尼也拿到了唱片销售数据。
看到如此惨淡的事实，他仍旧显现出从容不迫的神情，并未因为鲍勃迪伦首张唱片失利而担心。
“苏西，可以帮我找一下这张唱片吗？”
乔尼看向自己的秘书助理，轻声地问道。
“当然，乔亚斯先生。”
在工作时间，苏西一直如此正式的称呼自己老板，仅仅几分钟后就把唱片递到了乔尼手上。
“谢谢，苏西。”
乔尼说着，打开唱片机，轻轻扭动了唱片机旁边的开关，黑胶唱片开始缓缓旋转起来，房间里响起了柔和而沙哑的嗓音。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住了，唯有这沉静悠长的音乐响起。
乔尼闭上双眼，专注的聆听着，并轻轻打着拍子，仿佛他自己就沉浸在这歌谣的故事之中。
鲍勃迪伦果真不愧是大师级人才，竟然真的集合了前人众多优点和手法，独自创作出如此优秀的民谣唱片。
仅仅从歌曲品质上来说，他的首张专辑足以流传后世。
只可惜市场民众的口味就是如此变化不定，前些年还能大卖特卖的热门歌曲，到了今天就已经沦落为无人关注的垃圾。
“你觉得为何销售如此之差？”
乔尼忽然睁开眼睛，问着身旁的苏西。
苏西似乎也被音乐所感染，她移开了目光，静静地凝望着窗外。
“对于音乐方面的事情......我不知道。或许是时代的问题，或者是不够走运。”苏西低声回答道。
“不，这不是时代潮流或者市场销售的问题。”乔尼念叨着，沉思片刻后抬起头，“这是歌曲风格问题，鲍勃迪伦确实拥有才能，但是尚未真正形成自己的风格。”
“我不是很明白！”苏西露出疑惑神情。
“你听着这些歌曲，觉得跟记忆中哪位歌手最接近？”
“伍迪·格斯里！”苏西脱口而出，说出了这位歌手的名字。
然后她马上意识到，鲍勃迪伦沿着前人开拓的道路而行，但是前路已经进无可进，必须要有所突破和创新才能够真正的屹立于山巅之上。
乔尼点了点头解释道：“是的！他目前仍旧脱离不了过去的束缚。”
伍迪·格斯里（woody Guthrie）是美国民谣音乐的传奇人物之一，他出生在俄克拉荷马州一个农民家庭，并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工人阶级的影响。他通过自己的音乐和表演，传达了对社会不公正和贫困现象的思考和批判。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伍迪一直处于活跃状态，游历全美各地，演唱着有关工人、农民、流浪汉等普通百姓的歌曲。他最着名的作品是《这个土地是你的、这个土地是我的》（this Land Is Your Land），这首歌表达了对美国梦的追求，并传递了平等、公正、自由、包容等核心价值观。
伍迪还是极具政治立场的歌手，参与了左翼政治运动和抗议活动，他的歌曲也成为了劳工和民权运动的重要代表作。
此外，伍迪还是一位杰出的词曲作家，他的许多歌曲都被不同的音乐家进行过翻唱和改编。
鲍勃迪伦受到的影响尤其大。
伍迪堪称是他的灵魂导师也不为过。
乔尼认真地总结道：“但是伍迪的道路已经走到尽头，别人在怎么努力也超越不过他，只有形成自己的风格才能真正有所突破。“
“比如在几十年前，阿美莉卡有许多人不识字，他们通过民谣歌曲了解各地发生的时事新闻，可是现在收音机、电视机的普及，信息传递非常迅速，所以民谣歌曲就失去了这种功能。”
“不过它仍旧可以在社会议题方面，发挥出一定的作用。尤其是现在民权运动如此兴盛，鲍勃迪伦完全可以考虑把它写进歌曲里。”
“伱说的对。”苏西默默地点头。
然后他们俩，就这样静静的听着音乐。
大概又过了好几分钟，乔尼伸了伸懒腰，叹息道：“苏西！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这张唱片没有得到更多的认可了。”
“或许你可以帮我把这些分析转告给鲍勃迪伦。换成其他人去说，我估计他会听不进去。想要让这音乐更加触达人们的内心深处，那就得要更加贴近社会时事，但是歌词描述不能太过于具体……”
“让我去吗？”苏西注视着乔尼。
她当然知道鲍勃迪伦面对自己时的异样，即便当时看不出来，平时多见几次面后，早就想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是从秘书助理的职责来说，这确实也算是自己的工作范畴，总不能故意躲着不见面吧！
那样会更加令人感到奇怪。
所以她能够理解乔尼为何会这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