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道:“是以陛下便要用洪溢之掣肘我。”
郑帝道:“我原本要用秦璧城的。他功绩不过略逊于你而已,在军中极得人望,若能为我所用,制衡于你,确是不二人选。但他与你勾连太深,我思来想去,终不能行此大险,便也只得用洪溢之了。”
陈封道:“洪庆那厮在军中全无人望,哪个肯服他?陛下竟用他做了禁军太尉,可说是全无识人之明了。”
郑帝怒道:“我岂能不知?洪庆全无统兵之才,只一味阴谋诡计而已,然若不用,却还有何人可用?若用程备与石青为都承宣使,岂不是你的左右手?还有哪个能牵制你?”
陈封微微笑道:“自古以来,天子便是孤家寡人,自然如此。陛下曾与我说及,用人之道,在不得不用,却又不得不防。如此,哪得心腹之人?陛下说及秦璧城,那秦璧城却是我心腹之人。我用他不疑,他岂肯背我?陛下幸未用秦璧城防我,若用之,只怕早如今日矣。”
郑帝忽地也是一笑,道:“崇恩莫要得意忘形。你未必全心用秦璧城,只怕也有防备;秦璧城也未必便能全始全终。”
陈封道:“这些事也不劳陛下费神了,日后如何,陛下也不能见了,何苦徒惹烦恼?今日之后,陛下再不须理会人间琐事,只颐养天年便是。洪福去后,紫宸殿缺了主事之人,我看高忠便很好,便由他补上内侍省副都知,勾当紫宸殿的差事罢。后宫内侍久无主事之人,杨敬勤谨,主持修建南园有功,便由杨敬做这个内侍省都都知也罢。陛下养病之中,这些事原不必禀明陛下,但陛下毕竟居于后宫,还是知晓的好。”
郑帝点点头,道:“原来这两个也与你勾结了,想来是洪福平日里树敌太多之故了,我还道你如何能轻易进得宫来。也罢,这些事我也不必问了,朝中之事,也全由得你,我只居于后宫,再不过问朝政。待日后南园修好,我便迁居南园,国事便由你辅佐太子处置。如此,便尽如你意了。”
陈封冷冷一笑道:“到了此时,陛下还一心要奢费国帑,修建南园,全不顾天下还有多少百姓衣食无着。陛下,听臣一句良言,莫要再恋栈大位了。陛下若要得一善终,便禅位于太子殿下,退居太上皇,不再过问政事。陛下也莫要痴心于南园,臣闻后宫之中,景福殿地方幽静,临近后苑,正可为陛下养老之所,便请陛下即日迁居于景福殿罢,将这紫宸殿让与新君。”
郑帝身子一震,目光中已露出恐惧之色,颤声道:“我年老至此,已时日无多,你仍不肯等我宾天,要逼我退位么?”
陈封道:“陛下御体康泰,只怕一时还不得死。陛下等得,我郑国却早已等不得了。八年前陛下便该退位,却直迁延到今日,还要等到何时?当今太子殿下已年满一十六岁,已可当国理政,又有许多文臣武将辅佐,陛下也不必再挂念了,只安心颐养天年便是。”
郑帝怒极,以手指陈封,口中“嗬嗬”连声,却说不出话来。
陈封视若未见,站起身,微施一礼,道:“陛下,今日是四月二十二,五月初一便是吉日,可行禅位大礼。臣已吩咐人预备去了,虽仓促些,却必可完备的,陛下只等吉日便是。臣劝陛下万勿再做非分之想,切勿学那齐桓公、赵武灵王,反不得善终。臣告退了。”说罢也不去看郑帝面色,转身出了东寝殿。
郑帝仍以手指陈封,口中怒喝连连,却听不清说得什么,待陈封出屋,那只手终无力落下。
陈封出了紫宸殿,又回了政事堂。平日里政事堂本是忙乱不堪,今日却十分冷清,院内只几个干办与小黄门侍立,竟无一个官员走动。走到正房门口,见只曾骞一人迎了出来。曾骞躬身施礼道:“陈太尉回来啦,陈太尉若有事只管吩咐下官就是,何必往来奔走。”
陈封点点头,道:“绩升不必多礼。”斜眼瞥了南侧两间屋一眼,知道屋内的几位相公、中书舍人都见到自己回来,却只曾骞一人出迎。心中只一动,却不动声色问道:“太子殿下可还在?”
曾骞道:“太尉才去,太子殿下便起驾回了东宫,一句话也不曾多说。这阵儿只御史台郭中丞来过,哓哓半日,崔左丞...崔相公已打发他去了。”
陈封顿住脚步,侧首道:“郭中丞来过?韩大夫未曾来?”陈封所问的韩大夫,便是谏院谏议大夫韩栋。
曾骞道:“韩大夫未曾来。前几日韩大夫告了病,想必身子还未痊愈。”
陈封又点点头,也不必再问郭信此来所为何事,日后这老儿少不得要弹劾自己,虽不能伤及根本,却终究烦心。
陈封跨过门槛,进了政事堂明厅,吕吉、陈二虎守在门外。政事堂正房只五间,南侧两间是几位相公、尚书丞、中书舍人处事之所,北侧两间是众书办办事及往来文书存放之所。只中间这间明厅,设了皇帝御座,是为皇帝驾临政事堂议事预设,然郑帝却从未在此升座。
陈封停在御座前,看看木台上的小须弥座,雕龙刻螭,金黄椅披,数十年无人坐,却无一丝灰尘。又看上方那块御笔匾额,“燮理阴阳”四个金字,也是熠熠流烂、光彩耀目。陈封道:“圣上几十年也未在这里议过事,设这座位有何用处?白占着地方。圣上若到了政事堂,也是到里间去议事,用不到这里。绩升可着人将这座位撤去,将书办们搬到此间来做事,也可便宜些。”
曾骞道:“太尉说的何尝不是?这屋子白白占着,那几间却已挤得不像样子,搬开了大家伙都宽敞些。太尉放心,下官这便着人来撤座。”
陈封道:“嗯,如此,这块匾也不能挂在这里了。挂到...挂到里间相公屋里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