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在小镇滞留了五天,仍然无法说服女吏们将他们带来的贡品放行,于是一行人不得不自掏腰包付了税——先把东西带进去再说吧!说不定到了青州,阮女会收呢?这世上谁会拒绝礼物?哪怕皇帝富有四海,总得给小国一些面子吧?
但进了西夏,仍旧麻烦颇多,西夏许多地方还在修路修桥,他们的行程总被路上的意外拖延,只是好在他们一直走大路,倒没有遇到阮兵手里的漏网之鱼。
“前头的路坏了!不能过车,且等着吧!”使团的人小步跑回来,裤子上溅了泥水,他抱怨道,“听那些修路的人说,这条路修过许多回,却总坏!我看西夏和以前也没有两样!”
其他人坐车的不多,大多都在走路,骑马的更少,他们叹了口气,心底再不满,总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西夏归了阮地,商人通行就更多了,这些商人带着巨量的货物,常常会把路压坏,有些甚至明明看到路坏了,也要趁着还没人修先过去。
布格跳下马来,对使团中官员说:“先找个平地扎营吧,今日是过不去了。”
“只能如此了。”那官员呵出一口白雾,“越发冷了,咱们带的棉被或许不够。”
这几年回鹘也用上了棉被,不少农户也种上了棉花。
但阮地的商人卖很多东西,不卖的很少,可这很少里头正好就有棉花,于是除了王公贵族外,民间只有大富之家买得起,棉布能卖,棉花却不卖,回鹘王室虽然不满,但到底王室不会缺少享受,便也不怎么在乎。
至于百姓——等农户们种出来也就能买了,至于买不买得起,那是另一码事。
布格左顾右盼,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不少商队堵在了这条路上。
都是大商队,货物都靠牛车运送,除了大路之外走不了小路。
这些商队大多都是请的镖局护送,不过都有管事或商户本人盯着,布格:“我去问一问。”
官员:“去吧,若有罐头和清水也买些。”
布格的汉话很好,自从对阮地有了兴趣,便请了汉人先生到家中教他汉话,学汉家典籍,不过布格汉话学得好,汉家典籍学到如今仍旧半懂不懂。
“真是不知道规矩!”不远处的管事唾骂着雇来的伙计,“这箱子上写的啥?!玻璃制品,小心勿摔!你将这箱子扔下来就当卸货了?!你怎么不拿铁锤去锤水晶?!这一箱值多少钱你晓不晓得?卖了你都赔不起!”
那伙计嘴硬:“如今、如今我也是阮人了,阮地不许人口买卖,你卖不得我。”
“而且、而且我不识字。”
管事怒吼:“招人的时候我千叮咛万嘱咐,只要上过扫盲班的!”
伙计:“我上过!没学会!”
镖局的人站在一旁,已经拿着馒头在啃了,将两人的争执当佐餐。
“你倒是理直气壮!”管事气得脸色发青,指着伙计的鼻子,“滚!现在就滚!”
伙计梗着脖子:“咱们签了契书的,还没到地方,你要辞我,赔钱!”
“你弄坏了这一箱东西!可知够我雇几个人了?!”管事恨不能上手掐死这个伙计。
伙计却振振有词:“别以为我不懂,大哥说了,就算我出了错,只要你没提前跟我说过,那就不算我的错!”
管事撸起袖子:“多说无益——”
管事一脚踢了过去,那伙计倒是眼疾手快,立刻抱住了管事踢过来的那条腿,抱住以后就往后退,管事大喊:“放下我!放下我的腿!”
布格在一旁看着,惊讶的看向其他人,镖师们笑着指指点点,其他伙计也停下手里的活看热闹。
“赵管事到底是文人出身,架都不会打。”
“到底是贪便宜,不雇汉人,要雇党项人,他们才读多久的书?没几个识得字。”
“那可不关咱们的事,这伙计说的也没错,他们只说要上过扫盲班的,可没说要扫盲班毕业的,更何况官府也有规定,凡雇主没说清的事,雇工做错了,雇主自行担责。”
“这么说雇主还真是倒霉。”
“心疼他们做什么?还不是看党项人要的工钱低,你看这一路过来,这些党项人可叫过一声苦?背着货过泥潭,驴也就这般了。”
伙计放下了管事的腿,管事悻悻道:“到了地方我才跟你算账!”
伙计也不怕他,只说:“你敢克扣我,我找女吏去,看她们怎么说。”
管事气不打一处来,脸都气红了,怒吼中都带着哭腔:“不讲理——真不讲理!欺负人啊!”
那伙计昂首挺胸地走了,仿佛一只斗赢了的公鸡,若那鸡冠存在,此刻一定鲜艳欲滴。
眼看着事情平息,那管事的脸色也逐渐好转,布格才凑上去。
他先介绍了自己身份,这才说明来意:“这路恐怕明日才能过车,但我们带来的棉被不够,还有罐头清水,若你们有卖的……”
管事在布格过来时便打量了对方的衣着,此时一改刚刚对着伙计的严厉面孔,温和道:“要多重的?罐头也有!只水没有,不过这附近有湖,打水却不难,罐头要肉的还是水果的?我看不如都要一些,帐篷你们可带了?我这儿也有!”
布格要了十三床棉被,并八个帐篷,罐头若干,又瞧见还卖了肉脯,便买了几十斤。
虽然这生意不大,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且路上做生意也能打发时间。
“党项人既然如此不驯,何必还要用他们?”布格不动声色的打探。
管事果然不当回事,苦恼道:“若是从阮地雇汉人过来,可要花不少钱,就是西夏的汉人,因着精通汉话,看得懂汉字的缘故,也比这些党项人要的钱多,便是肯花这笔钱,他们也未必能来,商队实在太多了!”
布格:“党项人到底野性难驯。”
管事立刻说:“没这回事!你可别胡说,都是一家人,就是起了点口角,也不过是兄弟姐妹间的打闹,什么野性难驯?又不是野人!公子慎言。”
管事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说:“我与那伙计打闹,不也没打起来吗?他也没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