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当时就往地上一扑!”二十多岁的男人颇有些羞耻,但羞耻之外还有得意,“鹿生还傻站着呢!我就把他一拉,他也趴在地上,可惜装死没装成,被发现了,不过还好!那些阮兵不杀我们去领军功,把我喊起来,跟战俘一块带着。”
“有饭吃,就是难吃,都是豆饼,不过饿不死。”
虎生兴奋极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最后不仅没死,竟然还混了个“队长”的位子,虽说他也不清楚这个“队长”算不算官身:“凡投降的都没事!不过战俘都在后头,之后还要遣回原籍呢!我和鹿生运气好,上头的将军晓得我们就是秀山的,叫我们上山来找找,若找着逃出来的人,就将他们劝回去,跑进深山出了事可就不好啦。”
姑娘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妇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边笑边流着泪点头,姑娘倒是听得兴起,她看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只有喜悦,既然哥哥们没死,那他们一家肯定就出不了什么事,因此忍不住问道:“那传闻里说,阮兵要挖人心肝来吃哩!”
“瞎说。”虎生拍了拍妹妹的头,“那要挖多少心肝才够?”
姑娘:“所以他们才要来打仗嘛,心肝才够。”
“他们什么好东西没有?吃心肝做什么?”虎生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我这儿有罐头,没舍得吃,回去给你尝尝,肉罐头!上好的肉,肥嘟嘟的,吃进嘴里就化了。”
姑娘也咽了口唾沫,家里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两个哥哥出征之后,爹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军饷也一直没送过来,家里只有爹一个人挣钱,妹妹还有咳疾,只能省着花。
她爹在酒楼里当帮佣,不算伙计,没签契书,酒楼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洗菜切菜能干,打水搬桌椅也成,有时候人手不够了,她爹还能去伺候客人,得一点赏。
以前两个哥哥则是在粮店干活,这活也不算太正经,照样没有契书,且也没有月钱领,都是他们自己估摸着粮店要上货了,就自个儿赶过去问有没有活,而后跟着粮店的人出城,把粮食从城外的粮仓里运过来。
她和娘的活就更不行了,都是请了牙人,接一些大户人家开宴席时去清扫搬运活。
这钱其实也不算很少,只不过这样的活少,一年也就接个四五回,且她们是去干粗活的,见不到主子们,自然也就没有打赏。
一家人就这么紧巴巴地活着,但都知道上进,家里还攒出了给哥哥们的彩礼和她的嫁妆。
爹娘就盼着他们都成了家。
除了虎生和鹿生以外,还有别的人,姑娘紧跟在虎生身边,但目光却好奇地落在前方的人身上,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她们这边的,不过看打扮看不出是什么人,汉人也不是这个打扮呀?
“哥,他们是啥人?”姑娘小声问。
虎生却不知道说悄悄话,大着嗓门说:“那是我杨兄弟!汉人,阮兵,是我的好兄弟!”
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阮兵,他不吃心肝?”
前头姓杨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回头,他从听见这姑娘说他们阮兵都挖人心肝吃的时候就要忍不住了,这会儿实在是忍无可忍,转过头苦笑着说:“姑娘,那都是民间的传言,天底下哪有人真能吃人心肝?不怕得病么?”
姑娘看他的样子,倒也不怕他:“吃心肝要得病么?”
鹿生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袖子:“怎么?不得病你还要去试一试?”
姑娘:“……也是哦。”
一行人就这么下了山,但更多人还是留在了山上,他们还得去山林的更深处找人,别他们没想着杀人,人却死一小半,说理都没地方说去。
“爹和小妹咋没跟着一起?”虎生背着妇人,他问道,“阿姹,平常不是你带小妹么?”
阿姹:“爹带小妹去抓药,我和娘在家,外头说阮兵打过来了,邻居都在跑,我就带着娘跑出来了。”
“只盼着爹和小妹在家等我们。”虎生,“就怕他们也跑出来了,只要在城里就不怕。”
阿姹发现自己的两个兄弟对阮兵似乎很信服,她小声说:“他们可是来打我们的,真不杀人呀?”
虎生:“不杀人,反正平民百姓不杀,只杀当官的和当兵的,当兵的投降就能活。”
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外头的事,段家的王爷死不死跟他们有啥关系?
一家人能活下来,安稳度日,那才是大事。
“我还学了些汉话。”虎生有些得意,“我都会写自个儿的名字了,如今我是个队长,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就能当男吏了!到时候月月有工钱拿,别说成婚,就是再给家里起间屋子也是小事。”
“真的?”阿姹不太信,“你都能当官?男吏是什么?怪绕口的,还有女吏不成?”
鹿生点头:“就是因着有女吏,才有男吏嘛,否则就是吏目了,叫什么男吏,阮地女吏多,就是军营里也有不少,都等着来咱们这儿官人哩。”
阿姹有些厌恶:“汉人管我们?”
厌恶被外族管理是非常朴素的情感,哪怕阿姹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
不过这种厌恶并不深,阿姹也只是皱了皱眉。
毕竟他们打败仗了嘛!既然打了败仗,那被不被管,也不是他们说了算。
“那你可得抓紧了。”鹿生笑道,“到时候他们开扫盲班,你得好好读,读好了才能考女吏。”
阿姹顺着斜坡滑下去:“我也能当女吏?”
“能!”鹿生凑到阿姹的耳边,“我听他们说,女娃还好考些,你可得放在心上……虎生当男吏……我看是不太成,他脑子不大好用。”
阿姹:“你呢?”
鹿生:“我?我当兵去,你没见在阮兵吃的都是啥,他们还能吃到羊肉!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信!衣裳也好,那衣裳不用尽全力扯不坏,一年两套,坏了还能再领,都不用打补丁,吃喝拉撒军营全管了,一人每日都有一个鸡蛋……”
听着听着,阿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她擦了擦嘴角不存在口水:“可惜我是个女娃,否则我也当兵去,每天敞开肚皮吃。”
“女兵也有。”鹿生比了比,“你身高不行,当不了兵。”
阿姹惊了:“女人能当吏目,能当兵,阮地还有啥是女人不能当的?你唬我吧?拿我寻开心!”
鹿生笑道:“真能当,若说阮地女人不能当的……嗯……太监?不对、阮地没太监,我想不出来。”
“照你们这么说,阮兵来了,咱们的日子反倒好过了?”阿姹不太信,“算了,你们没事就好!”
阿姹:“这些日子可把娘吓坏了。”
被儿子背着的妇人这会儿已经收了眼泪,看着儿女们说话,终于露出了笑脸,声音里还带着哽咽,但总算不再哭了:“日子好不好过的,那都没你们的安危重要,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军营里还有厉害的大夫。”虎生安慰妇人,“我在军营里也有几分脸面,到时候带小妹去军营的大夫那里看看,吃了这么多年的药还没吃好,那药又苦,喝了药小妹饭都吃不下去,看着比七八岁的孩子还瘦还小。”
前面的阮兵忍俊不禁。
这虎生别的本事没有,脸皮厚和能吹牛倒都厉害。
他在军营里若说脸面,那也只在打饭的婶子那有,因着他每次出现都不是去吃饭的,是去抢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