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一下,雷老爷子站起身,走进屋里,片刻后拿出一个陈旧的木匣子和一个小陶罐。
打开木匣,里面是几十枚特制的针具。针身比普通针灸针略粗,中空,针尖有细微的侧孔。针具保存得很好,闪着乌沉沉的光泽。
“这就是‘药针’。”
雷老爷子取出一枚:“针是特制的,里面灌的是我配的药粉。”
说着他又打开陶罐,里面是灰褐色的细腻粉末,散发着一股复杂的辛香气味,细辨之下,有麝香、肉桂、乳香、没药、川乌、草乌(炮制过)、马钱子等气味,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草木清香。
“药粉主要是一些辛温走窜、活血化瘀、散寒除湿、通络止痛的猛药,还有几味解毒的。都经过特殊炮制,降低毒性,增强药性。”
雷老爷子道:“用的时候,根据病人是寒重、湿重还是瘀重,选择不同的穴位,把针扎进去,轻轻捻转,药粉就会从针尖的侧孔慢慢渗到穴位深处。留在里面,慢慢起作用,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药力才散尽。”
庄启文拿起一枚药针仔细端详,又嗅了嗅药粉,心中震撼。
这确实是极为大胆的“穴位缓释给药”思路,将峻猛之药直接送达病所,避开肠胃吸收和全身分布,可能提高局部疗效,减少全身毒副作用。但风险也极大,对穴位的准确性、药粉的配伍炮制、针具的消毒无菌要求都极高。
“那‘雷火灸’呢?”夏洪亮迫不及待地问。
雷老爷子又从屋里拿出几个小纸卷,展开,里面是黑褐色的、掺杂着一些细小颗粒的膏状物。
“这是用艾绒加上我配的几味草药——比如威灵仙、透骨草、追地风、乌梢蛇——还有一点点硫磺、硝石(微量),用蜂蜜调和,搓成的药捻。点着后,隔着一层薄姜片或者蒜片,对着痛点或穴位灸。”
“火力很冲,穿透力强,能直达筋骨。”
雷老爷子比划着:“普通的艾灸温通,我这个‘雷火灸’,是‘温通’加‘攻破’,专门对付那些深伏的寒湿瘀结。灸的时候,病人会感觉热力直往骨头里钻,甚至会有刺痛感,灸完那片皮肤会红很久,有时还会起小泡,但效果也来得快。”
于诗韵听得入神,忍不住问:“老爷子,您怎么判断病人适合用哪种?或者两者都用?”
雷老爷子道:“问得好。‘药针’偏于攻逐留滞的‘瘀’和‘毒’,‘雷火灸’偏于温散深伏的‘寒’和‘湿’。”
“病人如果疼痛固定,像针扎,皮肤颜色暗,舌有瘀斑,脉涩,就多用‘药针’;如果疼痛遇冷加重,局部发凉,舌淡苔白腻,脉沉紧,就多用‘雷火灸’。两者常常配合用,先用药针‘破结’,再用雷火灸‘温通’,效果更好。”
顿了顿,老爷子又道:“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身体太虚的,孕妇,有出血倾向的,皮肤溃烂的,都不能用。用之前,必须问清楚,看仔细。”
陈阳点头:“老爷子考虑得很周全。任何疗法都有适应证和禁忌证,把握得当是关键。”
这位老爷子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接触下来却发现他并不保守,只是信不过一些人罢了。
雷老爷子见陈阳等人听得认真,问得专业,态度又谦虚,谈兴渐浓,索性道:“光说不练假把式。”
“正好,前两天隔壁村有个后生,打石头闪了腰,当时没在意,现在成了陈伤,腰又痛又僵,阴雨天尤其厉害,贴膏药、吃止痛药都不管用,约了今天下午过来。你们要是不怕脏不怕吵,可以看看我怎么弄。”
众人闻言大喜,这简直是难得的现场学习机会!连忙表示不怕。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壮实但走路有些佝偻的汉子进了院子,喊了声“雷伯”。
汉子姓吴,是采石场的工人。
雷老爷子让他脱下上衣,趴在院中准备好的长凳上。只见汉子腰部肌肉僵硬,皮肤颜色略暗,按压有几个明显的痛点。
雷老爷子先是仔细问了受伤经过和现在的感觉,又看了看舌苔,诊了脉。
“这是典型的陈旧性腰肌劳损加寒湿瘀阻。受伤时瘀血未散,又常年在潮湿的采石场干活,寒湿入侵,与旧瘀结合,成了顽痹。单用药针或雷火灸都不够,得一起上。”
老爷子让吴汉子指出最痛的点,选了三个穴位:腰阳关、肾俞、大肠俞。
然后取出药针,用自制的草药酒擦拭皮肤和针具,手法极快地将三枚药针分别刺入穴位,轻轻捻转片刻,随即拔出。
针孔处有极细微的药粉残留,很快被皮肤吸收,只留下一个红点。
吴汉子闷哼一声,说感觉扎进去的时候有点胀痛,随后似乎有一股热流从针眼扩散开。
紧接着,雷老爷子取出生姜,切成薄片,用针扎出数个小孔,敷在刚才针刺的穴位上。
之后老爷子点燃“雷火灸”药捻,隔着姜片,对准穴位开始灸治。
药捻燃烧时,火焰呈蓝黄色,发出噼啪的轻微响声,烟雾带着浓烈的草药辛香,热力透过姜片,吴汉子开始还咬牙忍着,很快便忍不住呻吟起来:“热!好热!像有火在骨头里烧!”
雷老爷子不为所动,稳稳地持着药捻,不断移动,使热力均匀渗透。
每个穴位大约灸了五分钟左右,直到皮肤灸处一片潮红,微微出汗。
灸完,吴汉子已是满头大汗,不过原来那种僵紧酸痛的感觉,似乎松快了不少,腰也敢稍微直起来一点了。
“回去后三天内别沾冷水,别干重活,过一周再来一次。”
雷老爷子嘱咐过后,又给了汉子一小包外敷的药粉,让用酒调了敷在痛处。
汉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整个治疗过程,雷老爷子手法娴熟,举重若轻,对火候和患者反应的把握极为精准。
陈阳等人看得目不转睛,内心震撼。
这种原始、直接、甚至有些“粗暴”的疗法,背后蕴含的是对病机的深刻理解,和对“外治”法的大胆运用与极致发挥。
“老爷子,您这手绝活,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陈阳由衷赞叹:“尤其是将峻猛之药通过穴位直接送达病所的思路,以及用强效灸法温通深伏寒湿的魄力,对我们启发很大。”
雷老爷子摆摆手:“什么绝活,就是些老法子。”
“你们城里医院那一套,规范,安全,是大路子。我这套,野路子,只能在特定时候、对特定的人用用。弄不好,要出事的。”
老爷子这话说得实在,也清醒,不因身怀绝技而自傲,也不因他人认可而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