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说,那年不过是“一个姓陈的小子,把天给掀了”。
后来,在灵界最边境,有一少年在破庙里捡到一块破碎石碑。
百年之后。
灵界九天之上,问道碑屹立不倒,仙光日照不散,三界再无所谓“飞升门槛”。
那年之后,三件事成共识:一、仙凡不隔;二、道由人开;三、名不问天,只问本心。
这一年,有个叫林照的小修士,在一次渡劫失败后被师兄弟抬下山来。他倒在灵泉边,一边吐血一边骂:“问道山的规矩就是狗屁,真修也不见得活得长。”
他话音刚落,忽听泉边石壁回荡一句话:
“修得不明白,死了也活得糊涂。”
林照惊出一身冷汗,扭头一看,石壁之上不知何时刻出一道轮廓,竟与千年前陈长安画像如出一辙。
再看那灵泉,赫然名为“问泉”。
传言那是陈长安飞升之后留下的最后一道道念,凡遇迷者,皆可问一问泉水之心。
林照忽然愣住了。
他仰头望天,第一次没去想谁坐在那里,而是自问一句:
“我想修到哪里去?”
那日之后,林照回山闭关,再出山时,已是灵界第一位以“自悟”登临仙阶的修士。
……
问道山并未建成什么宫殿,也未设三千道尊。
它只有一条路,从山脚走到山顶,名曰“自问道”。
路边种满雷火灵藤,传说是陈长安当年所植,谁走得越稳,雷火藤便开得越盛。
这条路,没有门槛,没有牌位,任何人都能走。
若走到山顶,便会在石阶尽头看见一块碑。
那就是当年他亲手所刻。
问道碑下,有个石座,从无主,也从不拒。
每一年,总有一个人坐在那,给后来者讲一讲自己是怎么从山脚走到山顶的。
有人听得进去,有人听不进去。
没人强求。
这一年,坐在上头讲的人,是个瘸子。
“我这腿是那年走雷火梯劈断的,哈哈,疼得我半死。”
“可你们知道吗?我宁可被雷劈断腿,也不愿再低声下气看别人脸色。”
“我就想修得清楚一点,活得明白一点。”
“你们怕什么?”
“你们还年轻,有道问,有命闯。”
“而我——已经快死了。”
“可死之前,我想让你们知道,这条路,值!”
……
也有那种一直不信问道山的人。
他们认为陈长安只是运气好。
甚至开始嘲讽:“你们都在念他,怎么他人呢?飞升百年,连个影子都没回来!”
直到某一天。
灵界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道塔”启动。
其上浮现一尊人影。
一身布衣,手执问道印,背后三界虚影如潮而动。
那人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修道,不是为了讨好谁。”
“你们要讨好,就去做供奉。”
“你们要问道,就得先问自己敢不敢开口。”
声音落地,道塔震荡,雷火再现。
那人转身离去,消失在天光之中。
没有名,没有号。
只在道塔之上,刻下一句:
“凡真修者,皆为同道。”
……
岁月继续向前。
三界秩序逐渐稳定,诸多天骄自问道山起步,仙凡之间再无高低,反倒出现越来越多“仙不如人”的传言。
问道山,未亡。
陈长安,不封神,不列祖,不建像。
可却早已——
永留人心之中。
三百年后,问道山依旧矗立。
不过此时的问道山,早已不止是一个门派,它成了一种路,一种信,一种文明。
凡是修行之地,不论是偏远山村的引灵小井,还是大界战场中驻扎的灵舟营地,总能看到一面雷火旗帜,上书两个大字:问道。
它不再只是山上的传承,而是成了三界所有修行者心底的那根骨。
这年,神渊海天边,一艘古旧灵舟摇摇欲坠,舟中残兵败将苦苦坚持,他们不是出名的宗门弟子,也不是顶尖大修,仅是问道山下游走四方的修士结成的小队。
面对扑杀而至的魔渊返祖妖魂,他们已无退路。
灵舟船首,一名青袍青年擦干嘴角血迹,低声道:
“咱们不是最强的。”
“可咱们,是修问道的。”
“修问道的,不跑。”
话音落下,灵舟上所有人齐声应道:“不跑!”
随后他们迎战、自爆、拼死、重燃,一战而亡,却硬生生守住神渊海三日,使主力得以赶至,保住了整个神州东陆不沦。
这一战,被后世称为“问道十三燃”。
他们的名字,从未上过天榜,却刻在问道山主道碑下:
“凡真修,皆问道。”
……
再五百年后,三界之中第一次由妖族建立的修道大朝正式成立,号曰“灵翎朝”。
朝主不是妖帝,不自称神,只以“问道宗族”自居,登基当日,率朝中万妖上山,叩拜问道碑,立誓不奴役一人、不封印一灵、不垄断一法。
“吾族万年来遭人间视为畜,如今若能立世,只做自由妖。”
“拜人,不如拜道。”
……
千年之后,问道山上出现一位新讲道人。
他不是人族,也不是妖族,而是一缕曾在魔界残存的旧灵。
他讲得不多,只说:
“我曾以为修道就是踩着别人上去。”
“后来我看见陈长安的碑,才知道——修道,是让人能站起来。”
“我也想站一次。”
“现在,我站在山上了。”
这一年,问道山重开“自问天台”,人人可讲,不论种族,不论身份,不论出身。
那天讲道席位中,有孩童、有乞丐、有老者、有妖灵、甚至有灵界重罪徒魂。
他们的讲述,没有华丽辞藻,没有天雷地火,只有一句句最直白的话:
“我想活得不糊涂。”
“我想为我娘报仇。”
“我只是不想再做别人养的灵兽。”
“我以前跪惯了,现在想换种活法。”
……
那日之后,道碑之下多出十七座石座,每座下皆刻一句:
“我自问道。”
而陈长安的名字,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他就像是那场雷火中走来的人,从不留下身影,却早已写进了所有人的“道”。
有人说他早已飞升真界,开了第四界天地。
也有人说他根本没走,而是藏在每一个不跪的人心里。
再后来,有人在界外星海的尽头,发现了一方碎界残迹,其上灵气封存、雷火长燃,中心有一块残碑,上书三字:
“旧问道。”
碑后留字:
“我曾开山一座,不为香火,不为传承。”
“只为告诉你一句话——你可以不跪。”
灵界元年,问道山碑文第一次被正式修订。
不是删改,而是扩刻。
一位曾在边荒走过百年、仅有一根灵骨的凡修,用自己的血在主碑之下刻下八个字:
“道无终点,皆为新始。”
没有宗门许可,没有执事通过,他只是默默刻完,便靠在石碑下睡着了。
当山中弟子发现他时,他已死去。
身边多了一枚雷火种。
无人知道那雷火种如何生成,但问道山主碑于当日升起一道金雷,朝天贯顶,三界震鸣,道音回响。
当晚,所有问道山分支传承碑同时亮起,碑面多出“第十七道座”之名:
“碑前凡骨。”
……
数十年后。
第四界疑似开启消息首次传回。
起初不过是星渊中的一场异象,却引来数百修士前往探索。
有人死于星火,有人折于黑界裂纹。
唯有一名来自问道山“自问天台”的少女,以凡胎之躯,穿越三界裂缝,将一枚道骨插入异界山头,留下了七个字:
“此路,可为后人开。”
灵界震动,仙界垂听,神识纷至沓来。
她的尸骨最终未归,只余道念凝形,被问道山立为“十九碑魂”。
……
五百年后。
问道山第十代山主登碑演道。
其言曰:
“道者,非我之道,非宗之道,不是凡尘之道,也不是仙神之道。”
“道,是人心之愿。”
“故我等为人,亦可开天。”
“若有一人不弃本心,即便天地灭,道犹在。”
“你若修此道,便可问。”
“你若无畏,便是问道人。”
当日之后,问道山不再设考,不设进阶,不收贡、不验灵根。
凡愿问道者,皆可登山。
山门广开,碑前常有人席地而坐,讲自己的一生、讲自己父母、讲走过路上那些跪下去又爬起来的年岁。
没人记录,没人删改。
他们只讲,只问。
他们自称:人。
……
末后,有传言自星渊之外归来者说:
在那第四界尽头,有一座断山。
山上无庙、无主、无神。
却有一块灰碑,碑上刻着:
“若有一天,这世上没人再跪着活。”
“那我陈长安,就真飞升了。”
那年,灵界迎来最长的一次“静日”。
无风,无雷,无劫光。
所有问道山弟子都收到一封来自山顶的传信——今日休讲。
但谁也没离开。
他们自发聚在问道碑前,或坐或立,不语不问,只守着那块碑。
当日午时,碑面雷火自燃,无人触发,却仿佛回应万念。
一缕金光自碑上升起,隐隐化作一个披着布袍的背影。
没有名字。
没有话语。
可所有人都认出来,那是陈长安。
他没说话。
他只是走了几步,最后在碑前停下,回过头,冲着众人轻轻点头。
那一刻,整个问道山所有灵藤尽绽,道种齐鸣。
而他,就那样站着,像是守着三界,也像是在等最后一个赶路的人。
——等你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