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子皱眉,“他是不是错估了完颜瑰在我心中的份量,依他所见,我会为了完颜瑰投降?如若我偏不中这个圈套,他还真敢杀了完颜瑰?”
完颜琮看着缘子的眼睛,“他会嫁祸于宋兵,说成战死。而且,完颜珣应该是猜到我会和你在一起,不会见死不救,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完颜瑰到枣阳。”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王爷。”
是宝嘉的声音。
完颜琮过去将门打开,宝嘉低声说,“我有个想法。”
完颜珣近来很少去后宫,除了不想听到那些后妃们为完颜瑰求情以外,自然还有别的原因,他是真的没有什么精力了。
但这些不足为外人道,太医只是说他是被气的,再加上季节交替,他可能受了寒。
总之,年龄一大就什么毛病都来了,有时在殿中看着看着奏折就睡过去了。
“陛下……”太监火急火燎地进来,“陛下有急报。”
完颜珣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结果奏章一打开就愣住了。
西夏竟然不堪重击,臣服于蒙古,转而撕毁盟约,开始攻打金国!
“混蛋!”完颜珣半天骂出这样一句,然后忽地喷出一口血,厥了过去。
“陛下!”
殿内乱成一团。
待太医们会诊后都互相望了望,最后得了个急火攻心的结论。
之前给完颜琮探过病的太医心里其实嘀咕过,陛下这次的病症十分不寻常,若真是风寒之类的,早就好了,他却迟迟没什么明显好转,而且今日脉象看,陛下的身子真的好虚。
不是这个年龄这样的身体不寻常,而是自从郓王殁了之后,他的状况不能用每况愈下来形容,更应该用山河日下来形容,败得太快了。
他总怀疑,陛下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但其他体征又显示不出什么,其他太医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不会出这个头。
太监见一群太医的神情就知道,这群人各怀心思呢,陛下绝对不是简单的病了这么简单,可是怎么办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医院的太医确实不怕这个的,但等到太子继位,自己这个位子又能保多久?
他觉得除了皇帝陛下自己,应该没有人比他更在意陛下的龙体了,就连侍卫长似乎都没有那么担心。
他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宫女们窃窃私语的话,等到完颜珣转醒后大着胆子提议道:“陛下,最近几处都不太平,是否要萨满法师们入宫瞧瞧?”
完颜珣迷蒙中似乎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眼睛亮了亮,“你说的有理,请萨满进宫来。”
瀛王府中,徒单氏看向前来逗弄外孙的母亲,“额娘,阿玛那边真的都打点好了吗?这次真的能让完颜瑰回来?”
“你放心吧,萨满最能通达天意,陛下不进后宫、不见臣子,难道还能不信天意吗?”
完颜珣皱着眉看着刚在自己殿中跳完神舞的萨满法师们,眯着眼问道:“必须要十七位血亲为朕进行树祭?”
不是树祭这件事不行,而是……十七位血亲,他要去哪找?
他的兄弟已经被倾轧的差不多了,儿子也少得可怜,去哪找十七个血亲,七个都难。
为首的萨满似乎知晓完颜珣的顾虑,又开口道:“公主们也算。”
完颜珣觉得自己头疼,挥挥手让太监找人去算算。
到了晚上,太监小心地走进来,见完颜珣还在眯着,便没有出声打扰。
“有结果了?”
太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按下内心的慌乱,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陛下,礼官将汴京内外的所有皇子、王爷、公主们都查了一遍,算上瀛王殿下在内一共……十六人……”
十六人?
完颜珣的眉心皱了皱,所以,还差完颜琮?
完颜琮定然还活在世上,若是他不能回来参加树祭,难道自己还要折在他手里不成?
完颜珣心中愤恨,自认为对完颜琮夫妇不薄,这两人竟然合伙戏耍他!
可是完颜珣也知道,要把这人从枣阳抓回来难度太大,说不定也不在枣阳,找他算账的事早就吩咐侍卫长去办了,只是昏昏沉沉的脑子提醒着,自己等不了。
胸中有些气闷,不说已经在路上的完颜瑰,外嫁的公主还有好几个,等她们回来这得几日!
“召萨满法师进来。”
太监急忙跑了出去唤人进殿,然后低着头立在一旁侯着,就听完颜珣问道:“必须要十七个血亲?夫妻也不行?人少点也不行?”
太监没有听到萨满法师的回答,或许是他摇了摇头,因为听到完颜珣继续问,“或许,可以换个法子呢?”
“陛下,”萨满法师的声音很是沉稳,“我只是传达天意,天意如何示下,我就如何告知于您,这和苍天讲条件……”
这话不用说完,完颜珣自然懂。这事打不了折扣。
但他却不能把这个事情砸在自己手里,便把难题抛了出去。
“可是你说要十七位血亲,礼官告诉朕尚在人世的血亲只有十六个,你这不是难为朕吗?或者,是不是领会错了天意?”
萨满法师的眼睛闭上又睁开,“陛下,天意说是十七个,就必然不会错,或许再让礼官重新核对一番呢?”
完颜珣呼出一口浊气,不用核对了,就是差了完颜琮这个混蛋。
太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要是弄不好,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找萨满呢,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就见门口的太监走了进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完颜珣十分疲累不太想见,就听太监继续说,“娘娘说,有喜事要说与您听。”
既是喜事,不能拒之门外,完颜珣给了个手势,太监便去门口通传了。
圆润贵气的女人走进来,微微施礼,然后坐在榻边对完颜珣说,“陛下醒来也要好好歇息,不要整日皱着眉头想东想西了。”
这话也就是多年夫妻能这样说,要是换了旁人他早就问罪了,但今天也有几分不耐。
“你不是说有喜事吗?是什么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皇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陛下可记得两月前在坤宁宫幸的那位御侍宫女?”
完颜珣神色恹恹的,当时一时兴起,后来也没什么印象了。
皇后见完颜珣皱着眉似乎想起了这事,便接着说道,“她有孕了。”
!!!
完颜珣直接坐了起来,太监也不由得抬头看向床榻那侧,萨满法师更是直接跪拜道,“恭贺皇帝陛下,一切皆是天意!”
皇后还不知道为何皇上和萨满法师反应如此激动,但宫中已经许久没有添丁了,这着实是件喜事无疑,还是出在她坤宁宫。
太监反应过来也赶紧跪倒在地,“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完颜珣看着萨满法师,颤着声问,“这也算……血亲,对不对?”
萨满法师笑道,“自然是。”
“封……封为才人,不,美人,封她为美人。等她顺利诞下皇嗣,另行封赏。”
完颜珣此刻也忘了与完颜琮生气的事,满脸的喜色。
皇后还以为皇上只是因为后宫多年未再诞育皇嗣而开心,不觉也绽开了笑颜,“那臣妾就先替她谢过陛下了。”
完颜珣又有些担忧,看向萨满法师,“可是朕难道要等到她诞下皇嗣吗?”
“不必,美人带着腹中皇嗣进行树祭也是一样的。”
完颜珣点头,皇后这才恍然大悟,殿内众人刚刚的喜悦和自己并不想相同。
“陛下,”她小心地说着,“女子有孕前三月最为紧要,这次树祭听说要四十九天,臣妾担心……”
萨满法师开口道:“娘娘,只要美人参与树祭即可,不会过多劳累,有宫人在旁侍候,定不会有差池,更何况,参加树祭诞下的皇嗣会被上天照拂,是美人的福气。”
皇后还是有些担心,但又觉得萨满法师说的也有理,当下她能做的都做了,难道还敢耽误皇上的树祭不成,现在就是让她死,她也拦不住的。
能不能顺利诞下皇嗣,全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待皇后和萨满法师离开了乾清宫,将各处的皇子、王爷和公主们召回举行树祭的旨意就发了出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把这事看成荣耀,有人把这事看成折磨,只有瀛王府,把这事看成了救命稻草。
“竟然真的这么神,皇上都没带犹豫的。”徒单氏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说道。
她的额娘在旁边笑,“招不在新奇,管用就行,就算皇上起疑,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国运去赌。”
“可是四十九天的树祭,之后呢,又当如何,不会这事结束后皇上又要派他去打仗吧。”
“完颜瑰本就舟车劳顿,回到汴梁都不等休息就去进行树祭,四十九天日日为大金、为他的皇兄祝祷,累得一病不起,都在情理之中。”
徒单氏听完额娘悠悠地说完,心领神会,看来为了保命,也只得装一装了。
金军主帅还未到枣阳,就临时更换了人选,枣阳军士气大增,缘子和完颜琮也终于松了口气。
反观金军大营,众人一筹莫展,一开始听说是完颜瑰要来,不知何处开始传,皇帝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派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过来当主帅,这仗还怎么打?
后来听说主帅是挂名的,实际上是听监军完颜讹可的,众人这才稍稍安心,但是还未等消停几日,又传来完颜瑰被调回的消息,这是什么意思?
金国皇帝担心自己弟弟战死?为何有此猜疑,因为驸马阿海提出要领兵一雪前耻的时候也被拒绝了,说是为了战局考虑,却更加深了金军认为皇帝不敢用皇室贵胄上战场的想法。
他们惜命,便不惜这些人的命了嘛。
在真刀真枪的硬仗来临前,一场舆论战已经悄然打响了。
就算完颜讹可任主帅打枣阳,缘子也并不担心金军会同仇敌忾。
这一晚,缘子被完颜琮喂着多吃了两碗饭。等她去了书房,完颜琮才问宝嘉,“你给完颜珣到底用了什么药,让他如此胆怯。”
那日宝嘉提出可以利用萨满让完颜珣收回成命,完颜琮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从青溪那日事发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问过宝嘉。
缘子当时不知道宝嘉所作所为,就看向完颜琮,完颜琮觉得这事联系徒单氏就行,定能办好。
萨满法师要想发挥作用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他们自然会找,但是能让完颜珣深信不疑,并且毫不犹豫,宝嘉定然是有成算的。
宝嘉不知完颜琮对自己的这位兄长还有多少孺慕之情,他不记得之前的那些腌臜事,但她和缘子可都记得。
似乎是豁出去一般,她低着头道:“我把紫霄藤研成末,混在了枯荣散里,只要沾到身上,便会渗进身体,福祸天定。”
好一个福祸天定。
完颜琮没有说话,宝嘉以为王爷生气了,刚想要解释什么,却听完颜琮说,“没事了,你出去吧,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宝嘉有些恍惚,这就放她走了?而且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那次她擅自做主了结了黑衣人的时候。
所以,王爷其实是默许了自己对不对。
完颜琮没有生宝嘉的气,他只是有些郁闷,这样的方子自己怎么没有想到,竟让宝嘉这丫头“乱拳打死老师傅”。
枯荣散极易通过皮肤进入人体,长期使用会让人嗜睡乏力、久病难愈、形销骨立,初期毒素易解,后期无药可救,最绝的是,它不显于脉象,可杀人于无形。
所以,如果这几个月内没有太医发现完颜珣中了此毒,过了这个年,完颜珣就只管等死吧。
也不知加上紫霄藤会如何混淆视听,两种药物会在他体内打一架吗?或消弭、或雪上加霜。
完颜琮躺在摇椅上静静想着,自己也不知还能活几个春秋,不知能不能挨到他的后头。
日子一晃便入了冬,完颜瑰不负众望的病倒了,完颜珣的病却有了起色,便“宽仁”地让他在汴梁养病。
枣阳这边,完颜讹可率数万大军围攻,一连数月,没有一点起色。
但官家还是担心,遂在西路连着几场胜仗截杀数千金兵,将他们打的狼狈逃窜后,派大将孟宗政前来增兵,将金兵一举击退。
孟将军来到枣阳对缘子来说是如虎添翼,两人对当下局势不谋而合,只守不攻,金军疲于远征,只是时间问题,他们没有必要来回试探。
枣阳城内的百姓终于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准备过个安生的年。
腊月二十三,缘子和完颜琮做寻常夫妻打扮去置办年货,缘子本想给他介绍一番,没想到这人竟也什么都知晓,倒让缘子到嘴边的诸多话都堵了回去。
她微微撇嘴,是啊,这人本就不是金国养尊处优的王爷,是走遍天下的大夫完颜琮。
“杨大夫带着娘子来啦!快看看我们这个猴子的剪纸,贴门上窗上都好看。”
缘子莞尔一笑,拿起剪纸仔细看着,完颜琮透过剪纸的缝隙看向缘子,她费心换来的太平,即便短暂,也值得享受。
缘子多数时间在军营、在城楼、在府衙,几乎没有来过坊市,他却不一样,这些人都认得他是义诊的杨大夫,却不知她的娘子就是守卫枣阳的杨将军。
他说自己是跟着娘子来的枣阳,这些人也没多问过,还以为他是杨将军的亲信,怎么也没把两人联系到一起,此刻更不知这美妇人就是杨将军。
“挑好啦!”缘子拿着几张朝完颜琮晃了晃,完颜琮便笑着拿荷包付钱,店家赶紧推拒,“几张剪纸哪还能和杨大夫要钱啊,送你们了!”
“都是小本生意,哪能不给钱。”缘子重新将钱掏出来交到店家手上,“过年啦,你要不收钱,来年生意会没有好兆头的。”
店家这回不敢再推拒,这个娘子说话也太狠了。
拿着剪纸出了店铺,完颜琮就朝她的脑门弹了一下,“这么调皮,瞧给人家吓的。”
缘子嘻嘻地笑着,她罕见地在人前有如此顽皮的时候,此刻她不是将军府的姑娘、不是无尘观的弟子、不是枣阳城的知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真畅快啊!
等两人提着大包小裹地从侧门回到府衙的时候,就见宝嘉神秘兮兮地看着两人。
“瞧什么呢?还不帮我们接一下?”
宝嘉表情莫测难懂,接过包袱,不发一言。
完颜琮和缘子对视一眼,都知道肯定是有事情,便问道,“你……憋什么坏呢?”
宝嘉气不过,“我哪有,你们怎么瞧着我就不像好人是吧。”
“嗯。”两人不约而同地出声。
宝嘉噘嘴,“哼,我只不过是给你们备好了饭菜,丰盛了一些罢了。”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不忘去瞧完颜琮的衣裳,虽然朴素了点,但也还算干净大方。
有这么一张清雅隽美的脸,穿麻袋都好看,何况现在比麻袋强多了。
这么想着,宝嘉抽出一只手去抚了抚完颜琮衣裳的褶皱处。
缘子和完颜琮齐齐停住了脚步,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还不等这两人发难,就听回廊处传来一个清丽的声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