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犹豫,让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再度流逝。乔瑟被迫发动最后一次时间回溯。众人都明白,这次不会再有任何商讨的余地——眼看倒流的时间将在魔力洪流袭来的前一瞬停滞。
巴龙咬紧牙关,他知道自己不该犹豫。若连存活都无法保证,又何谈未来?
融合了青铜龙之血,巴龙对时间法则有着天然的抗性。在回溯尚未完全结束时,他的双臂已覆上漆黑的鳞甲。
魔血的力量与侵蚀同时蔓延,即将再度吞噬他的理智。可下一秒,一道身影却从他身旁掠过——
巴龙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那一刻,嫣红的花瓣如雨纷飞,化作漫天燃烧的火焰,在虚空中织就了一场绚烂的梦。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偏执者——总是盲目相信单凭己力就能扭转乾坤,固执地把绝一切超出掌控的可能性。
在多数人眼中,他活像个孤注一掷的狂徒,总将性命押注在渺茫的胜机上。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早在踏上赌桌之前,就已平静地拥抱了最深的深渊,做好了最坏打算的觉悟。
——他从不相信奇迹。
是啊,这世间何来真正的奇迹?有的不过是偶然眷顾的运气。
人们总将超出预期的幸运,错认作神迹的垂怜。却不知,真正的奇迹——从来都是那些在绝境中依然不放弃,明知希望渺茫却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用自己的血与泪搏出来的那一线微光。
少女凝视着掌心悬浮的火莲,想起某个被血色夕阳浸透的黄昏。那时她跪在废墟里,没有敌人,没有灾厄——只有无数具走向终末的躯壳,在暮色中开成寂静的花。
那一天她成为了骑士,许下誓言会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纵使代价是焚尽己身。
业火红莲烈烈绽放,将周遭空间灼出扭曲的裂隙。在这片黑白凝滞的天地间,它硬生生焚出了一条通道。
阿托莉丝踏上了这条道路,时间已不容她靠近莫恩斯特,她在疾驰中骤然止步,将手中炽烈火莲猛掷而出!
飘摇的火莲逆着时间之河溯流而上。视线尽头,莫恩斯特的魔杖已然高举——当时空回溯终结的刹那,毁灭性的魔力洪流便将奔涌而至。
两股力量将会在这天地间发生碰撞,孰强孰弱也将决定战斗最终的走向。
然而,当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闯入视界的瞬间,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那是一只无法用「巨大」这个概念形容的飞鸟,它毫无征兆地降临,介入双方的对决。世界在寂静中碎裂成混沌,它展翅悬立于虚无之中,羽翼遮天蔽日。
没有谁人说明,在目睹巨鸟的刹那,所有人便理解了它的本质。
——混沌鸟!
往昔岁月中,少女曾在一艘远洋渡轮上,听老渔者讲述过混沌鸟的传说:支撑阿瓦隆的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本是一颗平凡的树种,却因偶然获得混沌鸟的“遗珍”滋养,最终成长为擎举世界的参天巨木。
混沌鸟是天地初开之际诞生的最初生灵。它游弋于虚无混沌,穿行万千世界,同时存在于过去与未来的每一个刹那。
无人知晓它的终点在何方,但所有它曾经过的时空,都深深烙印着它存在的痕迹。
不知究竟是什么吸引着它,使它跨越虚与实的界限来到了这里。那是亲眼可见的传说,远超当初所见三足金乌带给阿托莉丝的震撼。
她凝望着,视线骤然陷入一片温暖的虚无。
阿托莉丝睁开双眼,视野变得温柔而明媚。晨风轻拂过少女微湿的发梢,她紧握木剑,神情庄重。在她对面,皇家凯利德骑士团第二十七任团长克多雷斯含笑而立。
这是她成为正式骑士后,第一百次向男人发起挑战。而上一任团长弗莱德·格兰德普——她的祖父,正拄剑立于场边,作为唯一的观众,也是见证者静静观望着这一切。
战斗打响,阿托莉丝起手迅捷,剑势凌厉如暴雨倾泻。木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流利的连击招招指向要害。
克多雷斯起初还同以往一样面带笑容地从容化解,但当少女一记出其不意的斜挑险些擦过他脖颈时,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诧,随即化作前所未有的专注。
这是克多雷斯第一次对眼前的少女使出全力。面对认真起来的团长,年仅十九岁的阿托莉丝渐渐抵挡不住压力,变得力不从心,尽管坚持了许久,但最后依然还是败下阵来。
少女拄着木剑气喘吁吁,原以为自己的剑术已大有精进,可在团长面前仍显得如此稚嫩,这份落差让她鼻尖发酸,满心委屈。
见老团长走近,她立刻扑进那熟悉的怀抱,把泛红的脸颊埋进祖父坚实的胸甲。弗莱德朗声轻笑,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
“不存在的记忆......”
他们说了什么,阿托莉丝听不清,她站在草地上,远远望着晨光中的三人,眼角隐隐泛起酸涩。
那似乎并非真实的回忆,更像是内心深层的渴望所编织的图景——与她最爱、最敬仰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晨光永远温柔,剑刃只为守护而鸣,战火不曾燃起,离别从未发生,每一个笑容都能安然抵达明天。
阿托莉丝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同伴。在那片无垠的混沌之中,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也都被映照出来,如同这片异象中绽放的奇迹,清晰可见,一览无遗。
这些被混沌浸润的渴望,此刻正以最原始的形态轻轻摇曳。像深海中发光的浮游生物,用微不足道的光亮,连成了照亮虚无的银河。
当阿托莉丝望向巴龙时,他也正抬眼看来。他的世界同样澄澈——还是个不知忧愁的少年,每个清晨都与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描述着昨晚遇见的美梦。
——星辰低语着未竟的旅程,
名为布莱托里克的冒险者,终于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他成为了一位旅人,无拘无束。时而在原野静卧,听凭清风引路;时而在山巅驻足,远望苍鹰盘旋。他背起行囊,因为明天,永远有着下一个等待抵达的远方。
——微风吟唱着错过的相遇,
天空的巨龙在云端沉沉睡去,他不必在意外神的苛责,不必为自由引吭高歌。当悠扬的笛声自少年唇边流淌,音符如萤火般漫入人间,为疲惫的生灵拭去额间的风霜,为枯萎的田野唤来复苏的春雨。
——连飘落的花瓣都带着未说出口的告白。
于是,天才的魔术少女塞妮丝与勇者格瑞特携手战胜了魔王,世界重归和平。他们在初次相遇的黄金树下许下永恒的约定,相守一生。也会在某个慵懒的午后,依偎在窗边,为绕膝的孩子们讲述那关于勇气、魔法与爱的传说。
——细雨在窗面勾勒未完成的诗行,
而伊莱娜的魔法天赋得到了珍视,不再被家人与伙伴疏远。她如愿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魔术师,在宁静的法斯缇那定居,度过平凡而充实的人生,不再被尘世的喧嚣所纷扰。
——月光为空荡的座椅披上沉默的衣襟。
当垂垂暮年的老人翻开书写回忆的日记,那些泛黄的诗篇在斜阳下重新流淌出鎏金的光泽。丽芙琳依偎在那容颜不改的精灵怀中,年迈的魔术师安坐于他们身旁。三人共望着天际沉落的夕阳,任余晖将他们的身影熔铸成时光里最隽永的雕像。
——每一道晨光都在讲述可能存在的平行人生,
他的名字叫乔瑟,乔瑟·德尔芬。冒险团的团长将手温和地按在少年单薄的肩上,向那群不成气候的团员们介绍这位新来的同伴。自那以后,昏黄的酒馆里便时常回荡起他们欢闹的笑声。只是多了一位新人,却仿佛坐拥了一切。有人心中存疑,却无人能够作出回答。
——每一缕暮色都在轻叹本该拥有的温暖结局。
帕提尔细心为白若整理好衣襟,随着朝阳初升,避世的巫女缓缓登上高台。阿特耶尔默默让出位置,向世人展露出英雄应有的英姿。圣托伦曼拉跨越了终焉,厄兽不复存在。万众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如同破晓的光辉洒满新生的大地。少女微笑着,将那份历经沧桑的希望轻轻捧在手心,任由清风将其化作万千光点,携着晨晖飘向每一双凝望的眼睛。
——在他们的世界。
勒文特正牵着母亲的手,行走在开满白色苜蓿的原野上。少年自晨光熹微的扉页走来,带着未染尘霜的憧憬;老人在暮色沉沉的终章回望,眼底沉淀着星霜融化的辉光。
他们隔着岁月长河相视一笑,所有未尽的诗篇都在这一刻获得圆满。飘落的花瓣逆着重力升回枝头,破碎的镜面还原成最初的明净。
少年掌心的萤火虫振翅飞向老者袖中的星空,刚写就的墨迹在羊皮卷上晕染出年轮般的纹路。那些被战火碾碎的承诺重新拼合,化作月桂冠冕落在彼此发间。
那个故事里没有童话,也缺少温柔。可为何回忆时,每个人眼里都泛着泪光?
“因为……”老人的指尖轻触泛黄的书页,像在抚摸旧伤疤凝结成的琥珀,一滴水渍落在了上面,连同他最后的落笔。
“那是属于我们的故事。”
混沌鸟的巨大身影渐化作点点荧光消散,而时间仍在回溯,直至重返战斗伊始的一刻。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但无人真的如此认为。
众人与莫恩斯特目光交汇,后者将一物掷向巴龙,巴龙稳稳接住,他摊开掌心,一枚流转着七彩光辉的碎片静静闪烁。
“何为「超越」?”莫恩斯特的唇角微扬,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清澈的眼眸正映照着洞悉一切的澄明。
“现在的你,有答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