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李唐的眼中再无半点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锐利与自信。
书房内的沉闷气氛,仿佛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所融化,连带着长孙玥和杨文菁心中的忧虑也消散了大半。
“王爷的意思是……我们不仅不退,还要主动出击?”
长孙玥冰雪聪明,立刻捕捉到了李唐话语中的潜台词。她刚才眸中的凝重,并非是畏惧,而是在飞速推演这盘棋局的各种变化。
“退?为什么要退?”
李唐失笑摇头,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旗帜,仿佛在看一群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
“玥儿,文菁,你们要记住一个最基本的道理。他们之所以能用行政命令封锁我们,根源在于他们掌握着地方的权力,掌握着土地和依附于土地上的人口。这是农业时代的根本逻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但我们玩的是工业时代的逻辑。工业时代的核心是什么?不是土地,而是市场、资本和技术!他们用锄头的思维来对抗流水线,从一开始就输了。”
杨文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清丽的眸子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娇声说道:
“王爷,臣妾明白。我们有兰州银行作为资本后盾,可以无限支撑郭氏钱庄。我们也有领先时代的技术,商品无可替代。可是市场……他们封锁了中原这个最大的市场,我们的商品卖不出去,工坊的运转终究会停滞。”
“谁说中原是我们最大的市场?”
李唐反问一句,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令旗,没有插在中原的任何一个位置,而是直接插在了沙盘之外,遥遥指向西南方向的吐蕃、南昭、天竺,以及更西边的波斯,东北方向的室韦、契丹诸部。
“他们的封锁,恰恰是给了我一个最好的理由和机会,去开辟这些‘蛮夷’之地!”
李唐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眼显不屑神情,断然说道:
“过去,我们为了顾及朝廷的脸面,也为了不过分刺激中原那些世家大族,对外的贸易一直有所保留。但现在,是他们先撕破脸的!”
“他们不买,有的是人抢着买!吐蕃的贵族难道就不想穿上柔软的棉布,用上精致的瓷器?波斯的商人难道就不想用我们的烈酒和香皂去赚取百倍的利润?东北草原上的首领们,难道就不想用我们的铁锅煮肉,用我们的钢铁来武装他们的骑兵?”
“‘商路倾销’计划,不仅仅是把货物卖出去这么简单!”
李唐的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景象,“当我们的商品,如潮水般涌入这些地区,摧毁他们落后的手工业,让他们从上到下的贵族和平民,都离不开我们的商品时,会发生什么?”
长孙玥眼神一亮,脱口说道:“他们……将被我们牢牢地绑在西北的战车上!经济上的依赖,最终会演变成政治上的附庸!”
“没错!”
李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笑道:
“这比出动十万大军去征服他们,成本更低,效果更好!我要让整个西域、高原、草原,都成为我们的商品倾销地和原材料产地!
当中原的权贵和士绅阶层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会惊恐地发现,整个天下的经济命脉,都已经被我们握在了手中!”
“到那时,不是我们求着他们买,而是他们求着我们卖!”
李唐的这番话,仿佛拨开层层迷雾,让长孙玥和杨文菁恍然大悟。
所谓的经济封锁,在王爷眼中,根本不是危机,而是一个挣脱束缚、彻底放开手脚的绝佳契机!
他要借着这个机会,完成一次华丽的战略转向,将西北的经济影响力,从单纯渗透中原,扩展到辐射整个亚洲大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在用更高级的文明形态,对旧有的地缘政治格局,进行一次彻底的洗牌和重塑!
“臣妾……明白了。”
杨文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眼中的崇拜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她为自己刚才的担忧感到有些羞愧,王爷的格局,永远比她们想象的要远大得多。
“传令下去吧。”
李唐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静,淡然说道:
“让电报室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向我汇报各地的进展。另外,给林昭君也发个消息,让她主持的‘西北医药公司’做好准备,我们的廉价特效药,或许很快就能在草原和高原上,找到比中原广阔一百倍的市场。”
“是,王爷!”
……
官道之上,一队精悍的骑兵护卫着一辆宽大的马车,正朝着长安的方向疾驰。
马车之内,郭昕面容沉静如水,手中正拿着一个不断发出“滴滴答答”声响的黑色金属盒子。
这是西北王府最新配发给军级以上将领的短波电台,经过了小型化处理,虽然通讯距离和稳定性不如基地总台,但用于数百里内的加密通讯,已是绰绰有余。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了来自兰州王府的最高指示。
电文的内容,与他一路上的判断,几乎完全一致。
“父亲,王爷的命令已经传达至洛阳、扬州、太原各处分号。所有掌柜都已经按照您的部署,开始收缩防线,同时联络兰州银行驻各地的办事处,准备应对挤兑风潮。”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电台的话筒中传出,正是郭昕的长子郭曜。
“嗯。”郭昕淡淡地应了一声,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欣慰。
自从王爷推动“墨儒新争”,公开表示要掘天下读书人的根基,要用“格物致知”的新学取代腐朽的经学时,他就知道,郭家与中原世家的这一战,无可避免。
五姓七望,这些传承数百上千年的门阀,如同盘踞在大唐身上的巨大藤蔓,根系深不可测。
他们或许在战场上不是西北铁骑的对手,但在朝堂之上,在舆论之间,在经济领域,他们拥有的能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对手窒息。
但郭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困守龟兹的孤军了。
郭家的背后,站着的是手握百万雄兵、拥有神鬼莫测之能的西北王李唐!是深居后宫,为陛下诞下皇长子的郭皇后!
单凭这两点,郭家就有了与天下门阀叫板的底气!
“曜儿,告诉下面的人,慌乱者,就地免职。贪墨者,家法处置。此战,是郭家百年兴衰之战,更是王爷大业的关键一环,绝不容有失!”
郭昕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之气。
“孩儿明白!”
“另外,让商队的人准备,将囤积在洛阳仓库里的那批新式曲辕犁、水力纺纱机、精炼蜂窝煤,分批转运出城,想办法送到那些破产的自耕农和手工业者手里。”
“父亲,这是……”郭曜有些不解。
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想办法减少损失吗?怎么还要往外送东西?
郭昕的嘴角,浮现出一抹与李唐如出一辙的冷笑。
“王爷曾说,敌人犯错的时候,我们不要去打断他,而是要帮他错得更彻底一点。”
“那些世家大族和藩镇,以为封锁了我们的商行,就能高枕无忧了?他们治下的百姓,习惯了我们物美价廉的商品,如今一朝断绝,物价飞涨,民怨沸腾,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危机所在!”
“我们送出去的,不是犁,不是煤,而是火种!是点燃他们后院的熊熊烈火!我要让那些被他们逼到绝路上的百姓看看,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依靠!”
电台那头的郭曜沉默了片刻,随即用一种带着无比敬畏的语气道:
“父亲深谋远虑,孩儿受教了!”
结束了通话,郭昕将电台小心翼翼地收好。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远处已经依稀可见的长安城轮廓,眼神变得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