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巴国阆都城。
血色浸透了君城的每一块砖石,连月光都染上三分猩红。
新君巴山虎的降书刚落印,屠刀便已出鞘。
从昨日早朝后,到今夜的子时,抄家的铁骑踏碎了百座府邸,辕门外的刑场换了三茬刽子手——青铜鬼头刀砍卷了刃,血槽里凝着厚厚的脂膏,却仍不够斩尽那些‘忠楚逆党’的脖颈。
城头,楚国的黑龙旗被粗暴扯下,残破的旗面裹着某位守将的头颅,滚落进护城河的浊浪里。
取而代之的赤龙战旗,在夜风中猎猎狂舞,旗上金线绣的龙睛倒映着火光,仿佛在俯瞰这座正在窒息的城市。
三十里外,一朵铅灰色的阴云悄然压向阆都城,云隙间隐现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城中更旗易帜的血腥场面。
“巴国……终究降了。”
云层深处传出一声苍凉的叹息,那乌云骤然转向,如败军溃退般朝着西南方向仓皇遁去。
半个时辰后,乌云坠入荒僻山坳,惊起满林寒鸦。
锦袍老者踏云而下,蟒纹锦缎在暮色中泛着黯淡光泽——正是蜀国四侯之首的锦侯。
辕门前值守的霹雳勇士看清来人,慌忙单膝跪地:“参见锦侯!”
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连绵营帐。
这些从天都河败退的残军,此刻像受伤的野兽般蜷缩在山坳里,连旌旗都耷拉着不敢招展。
中军大帐透出的灯火在夜风中飘摇,尚未走近,便听得帐内传来器物碎裂的脆响。
帐内烛火摇曳,映得蜀国公那张铁青的脸愈发阴沉。
锦侯掀帘而入时,正撞见君上一掌拍碎案几,茶盏在青砖上迸裂成瓷,滚烫的茶水溅湿了竹侯的袍角。
这位素来儒雅的侯爷,此刻却不敢挪动半步,只是垂首立在阴影里,腰间青霄笛微微发颤。
“巴国……当真降了郑?”
竹侯眉头微蹙,嗓音低沉沙哑。
锦侯默然颔首,他脑海中仍浮现着阆都城的惨象——赤龙旗插满城头,刑场血槽里的猩红漫过石阶,连护城河都漂着忠楚派的家眷尸首。
巴山虎的屠刀,斩尽了最后一丝转圜余地。
“刚得探报。”
竹侯枯瘦手指捏碎传讯玉简:“萧、许、蔡三国……皆已易帜。”
锦侯闻言骤然色变,猛然抬头望向蜀国公,当看到君上那张铁青的面容时,他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
大楚国以南三十四州之中,巴、萧、许、蔡四国相继归降,致使二十州尽入大郑版图。
如今蜀国除却背靠蜀道天险,三面皆为大郑疆土所围,处境岌岌可危。
“可恨!”
蜀国公面容扭曲,将茶盏狠狠掷于地上,瓷片四溅。
他声音嘶哑,透着深深的无力:“五毒门胆大包天,竟敢掳走寡人所有子嗣……二十三个孩儿,尽数遭其毒手!这背后必有无极门撑腰,寡人……寡人与无极门不共戴天!”
锦侯心下了然,蜀国公这番话分明是在表明:其他诸侯或可归降,唯独蜀国绝无可能。
这般血海深仇,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君上!”
锦侯本不欲多言,但心中疑虑如鲠在喉,终是抱拳进谏:“二十三位公子尽殁于五毒门之手,此事……恐有蹊跷。”
蜀国公眉头微蹙,疑声道:“此乃夫人亲传密讯,岂会有假?”
“非是臣下质疑君后。”
锦侯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如炬:“只是以五毒门之手段,若真要胁迫蜀国,活着的公子远比尸体更有价值,留作人质,岂非更能逼君上就范?”
蜀国公身形微震,萧、巴、蔡、许四国相继易帜,无极门布局之精妙可见一斑,行事绝对并非这般简单粗暴。
若以二十三位公子为质……
“不错!”
竹侯猛地击掌,附和说道:“锦侯此言如拨云见日!其中必有隐情!”
蜀国公眸中寒芒乍现,沉声道:“锦侯随寡人轻装简从,星夜返蜀查探虚实。”
话音一落,他转头望向竹侯,声若金铁交鸣。
“竹侯,汝率大军高举王旗,缓行三日再至,记住——”
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郑重:“要让人人都看见寡人的霹雳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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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天都山关隘,笼罩在无星的黑暗中。
申国公大帐内的烛火,仍在不安地摇曳着。
这位国君此刻毫无睡意,刚刚接获的军报,令他如坐针毡——
巴国新君巴山虎,朝堂上公然背弃楚国,归顺大郑!
“此事当真?”
申国公脸色阴晴不定起来,在这被四海天将设下禁制的关隘里,所有往来传讯都需经其过目,他根本无从验证巴国局势的真伪。
数日前,蜀国公离营的场景犹在眼前:“寡人二十三位子嗣,尽丧五毒门之手,这便回国治丧,誓与五毒门不死不休!申国公还要在此坐守吗?”
当时因惧怕神策府责罚,他犹豫再三决定暂留观望。
待得知五岳、烈火、雷霆三位天将消失不见,再想撤军却为时已晚——四海天将已彻底封锁关隘。
“早知今日……”
申国公长叹一口气,懊悔得几乎咬碎牙根。
如今,听到巴国易帜的消息,更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天都山的后方要地一旦失守,粮道被截的守军,不出半月便会不战自溃。
尽管北漠严寒逼得大郑持续撤兵,但关隘下仍有七十万大军虎视眈眈。
前有强敌压境,后路又被截断,申国公只觉前途一片晦暗。
恰在此时,帐外传来青风侯的禀报声:“君上,四海天将邀您即刻前往议事,称有要事相商。”
丑时已过,四海天将此时召见?
申国公眉头紧锁,心中惊疑不定,只觉得这‘要事’定不简单。
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地位不在四海天将之下,但此刻天都山守军已成孤军,若四海天将以违抗军令为由处置他,不仅性命堪忧,麾下七万精锐也将易主。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疑虑,整了整衣冠走出营帐。
青风侯早已在外等候多时,夜风卷起他青色披风,脸色隐没在深夜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眸子闪烁隐晦光芒。
“青风侯,巴国之事,可有确切消息?”
申国公最倚重青风侯的情报能力,但自四海天将封锁关隘以来,这条情报线几乎瘫痪。
令他意外的是,青风侯这次并未如往常般推说不知,而是神色凝重地低声道:
“君上,情况不妙,四海天将深夜相召,多半与此事有关。”
申国公心头一沉,巴国若真降郑,这六万申国披甲战士,怕是再也难以回乡。
两人沉默着穿过营地,很快来到中军大帐。
在亲兵通报后,青风侯留在帐外,申国公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
帐内烛火通明,四海天将正背对着帐门,负手而立。
他高大的身影投在沙盘上,将大楚国的山川地形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四海天将。”
申国公刚要行礼,对方已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罕见的笑意:
“申国公,请坐。”
四海天将异常的客气,让申国公稍松一口气,沉声问道:“不知天将深夜相召,所为何事?”
四海天将并未回应,而是目光如炬地审视着申国公,突然问道:“申国公,听闻你修炼的是《玄冥真水诀》,需汲取纯净水脉灵气,从而凝练玄冥真阴法力,五十年前便突破假婴境界,为何到此时修为没有任何寸进?”
申国公虽不解其用意,仍恭敬答道:“此神通确需抽取水脉灵气,楚河水脉本是最佳选择,但王上视楚河为龙脉禁地,本公岂敢妄动?”
四海天将唇角微扬:“难怪申国公独女要与蜀国联姻,想必是为蜀江水脉吧?”
“确是如此。”
申国公坦然道:“本公这假婴修为,正是以申国铁矿五十年开采权为抵押,向蜀国公换来的蜀江水脉修炼之机。”
四海天将忽然轻叹:“可惜我大楚元婴修士日渐凋零,若国公能再进一步,必成国之柱石,封公拜将指日可待。”
申国公心头剧震,正欲追问,却见四海天将伸出手来,掌心忽现一道莹润水光。
这道水流不过指尖大小,在帐内流转生辉,澎湃灵力波动,竟引得他丹田气海为之共鸣。
“这是……”
申国公心下一跳,呼吸骤然急促。
“天都关隘前,天都河地下水脉。”
四海天将指尖轻旋,水光潋滟,叹然道:“无极门那七阶阵法师,借天都河布冥河轮回阵法,本将与五岳天将轮番强攻,震碎三十里水脉根基,方得这缕水脉精华。”
水脉的提取,申国公深知其中艰难——
当年他借蜀江水脉破境,耗费整整一甲子光阴。
即便以四海天将元婴后期的修为,提取这段天都河水脉也绝非易事。
“此物便赠予国公,助你突破境界,也算为我大楚增添一份战力。”
四海天将忽然抬手,掌心托着那道莹润水光,径直推向申国公。
申国公目光一沉,声音凝重:“不知天将要本公付出什么代价?”
“本将欲率军讨伐巴国,此期间天都山关隘空虚。”
四海天将略作停顿,语气转冷:“申国公需留守此地,统率大军,务必确保关隘万无一失。”
申国公闻言色变,心知这机缘背后凶险非常,当即追问:“几日?”
四海天将五指一张,斩钉截铁道:“五日足矣!本将以雷霆之势荡平巴国,待后方稳固,自当回师关隘。”
说到这里,他猛然踏前一步,声如洪钟:“五日光阴换元婴大道——申国公,这般泼天机缘,可还寻得出第二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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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御峰顶星河倒悬,万千星辰迸发刺目光华。
莫问天仰首望向夜空里璀璨繁星,眉宇间仍残留着几分恍惚。
方才那场幻境太过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了另一个时空的帝王生涯,灵霄殿的九龙金椅、千官朝拜的盛况、嫔妃皇子的身影,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这究竟是未来投影……还是他人制造的幻象?”
他喃喃自语,试图催动洞察先机之术,却只感受到一片混沌。
显然,周天星轨大阵仍在运转,将整座山峰化作星河牢狱,连天机都被彻底屏蔽。
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一步,霎时间上百道星辰光线交织成网,将前路封得密不透风。
莫问天眸光一冷,嘴角却扬起一抹桀骜的弧度。
“无人主持的残阵,也妄想困住本座?”
话音未落,右拳已裹挟着焚天之势轰向苍穹,拳风过处空气尽数抽离,形成一道璀璨的金色风暴,宛如烈日坠世般撞向星空。
“轰轰轰——”
在烈日风暴拳下,三颗星辰应声炸裂,化作流金沙雨簌簌而落。
莫问天伸手接住一捧金砂,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瞳孔微缩,这些闪烁着迷离光芒的细砂,竟让他这等修为都产生片刻恍惚。
“幻海蜃砂?!”
这个发现令他心头一震。
自发布万象征天材集录以来,外事分殿建造材料始终没什么有效线索,除前几日独闯楚王宫时,意外发现宫中大量珍稀建材——太合殿顶铺设的天机琉璃瓦具有破除隐匿之效,宫墙所用的九狱镇魂岩不仅能镇压神魂,更可形成重力禁制。
没想到在这天御峰顶,周天星轨大阵的核心材料,竟是幻海蜃砂构筑而成。
此物,正是外事分殿的重要材料。
“好一个九指老儿,倒是给本座送宝贝了。”
莫问天冷笑一声,眼中迸发出炽热光芒,他要前往鸿门修行殿寻找项无敌,原本就要破掉周天星轨大阵,收获如此稀有建材当真意外惊喜。
他五指成爪凌空虚抓,夜幕中顿时浮现一只遮天巨掌。
这招‘摘星裂空手’得自摩柯法王,配合他强大的神识锁定,此刻用来收取幻海蜃砂再合适不过。
“轰!”
一颗星辰被硬生生从虚空掰下,落入掌心时已化作晶莹砂砾。
莫问天满意地点头,袖袍挥动间,上百个玄铁匣整齐排列在峰顶。
“今夜,本座便拆了你这周天星轨阵!”
话音方落,摘星巨手已再度探向苍穹。
每一次抓取都引得整座大阵震颤不已,漫天星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那些被收取的幻海蜃砂装入铁匣时,仍在散发着迷离的星辉,将整座峰顶映照得如梦似幻。
莫问天越拆越是心惊,这大阵所用幻海蜃砂的数量远超想象。
若全部收取,不仅足够建造外事分殿,甚至能富余不少用来炼制幻术类法宝,想到此处,他手上的动作愈发凌厉,摘星速度陡然加快。
夜风呼啸中,天御峰顶的金光时明时暗。
远远望去,仿佛有人正在夜空中采摘星辰,每一捧星砂洒落,都让这座困龙之地的囚笼松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