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归玩笑,袁小艳的难处是客观存在的,也是高凡始料未及的。
高凡让袁小艳做的事情,是对冲从眼下到新世纪前十年的各种逆向思潮,宣传民族自信,以鼓舞民族企业的信心,同时也引导消费者形成正确的消费观念,避免向外国品牌交纳智商税。
高凡以自己在后世的经验,觉得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是非常容易的,毕竟能够证明中国强大的例子俯拾皆是,只需要展示出来给大家看就够了。
但听袁小艳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超前了。1992年的中国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炫耀的成就,几乎在所有的领域里都是远远落后于西方的。在这种时候你要谈树立民族自信,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或许,我们可以从古代历史说起吧?”高凡有些不确定地说。
袁小艳摇摇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和一些同行讨论过。他们说,中国的古代历史并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人家西方古代比我们先进得多。你看古希腊的帕拉图、亚里斯多德、阿基米德这些人,他们写科学着作的时候,咱们还在讲四书五经呢。”
“等等,帕拉图和西方有毛关系?”高凡想起后世的一些说法,反驳道,“古希腊是古希腊,现代西方是现代西方。西方人直到14世纪才知道有古希腊这回事,在这之前他们经历了长达1000年的中世纪,其愚昧程度比我们商朝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这个说法……”袁小艳吸着凉气,有些无法接受高凡的说法。
好歹也是北大毕业,袁小艳对于欧洲的历史还是有所涉猎的,知道高凡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且不说古希腊的文明有多少是有据可查的,最起码的一点,那就是古希腊文明与现代西方文明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直接的传承关系。
作为现代西方国家代表的英法德意等国,在罗马帝国时期只是北方蛮族而已,真谈不上有什么文化。罗马帝国灭亡后,这些国家也并没有继承罗马帝国的衣钵,而是长期处于蒙昧状态,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从阿拉伯人那里获得了据称是来自于古希腊的典籍。
这就有点像一个世代放牧、大字不识的文盲,某天挖了一个古坟,从里面挖出一本《论语》,难道他就可以自称是孔子传人了?
“我看到有些专家说,西方有几千年的科学传统,而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没有科学传统,所以中国人如果要想掌握现代科学,必须和自己的文化传统决裂。你觉得,该怎么回答这种观点?”袁小艳问道。
高凡笑道:“你就跟他们说,中国人写《九章算术》的时候,英法德意这些国家的先人们还在放马呢,你觉得谁有科学传统?”
“可是,我如果这样说的话,会被人打死的。”
“不会吧,你们不是文化人吗,文化人难道不该是以理服人的吗?”
“你这是歪理好吧!”
“你就要用你的杂志告诉他们,关于西方有科学传统的说法,才是歪理。我们承认近代西方的确是取得了科学上的重大突破,但这和什么科学传统没一毛钱关系。
“啥叫传统,传统就是一代一代都用这样的方法进行学习和研究,每一代都站在前一代的肩膀上。你中间中断了1000年,然后从别人那里弄到一本秘笈,这能叫传统?”
“那么,你觉得这些人为什么要说中国没有科学传统呢?”
“很简单啊,那就是让中国人认为自己是落后民族,没有资格和高贵的西方国家分庭抗礼,只有永远当西方的附庸才是唯一出路。”
“你说得也太……”
袁小艳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才好了。她认真想了一下自己与朋友们聊这个问题时候的场景,似乎最后的结论的确是西方人更优秀,中国不可能超越西方。
“我想了一下,我们这份刊物,大致应当做这样几件事。”
高凡的确是想了一下,然后先竖起一个手指头,对袁小艳说道:
“第一件事,是要否定现在流行的西方史观,建立一套我们的历史观。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西方并不存在什么玄之又玄的科学传统。所谓科学传统,不过是一些文科腐儒脑补出来的东西罢了。
“把古希腊算在西方的历史上,是西方史观玩的一个障眼法。你想,如果把古希腊从西方历史上剥离掉,那些声称西方有什么科学传统的说法,还能站得住脚吗?”
袁小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地把高凡说的这一条记在了本子上。刚才那会,她已经明白高凡的分析逻辑了,而且也认为这个逻辑是能够站得住脚的,下一步要考虑的只是如何让自己的读者也接受这样的观点。
高凡的想法是对的,如果切断现代西方与古希腊的关联,则西方的科学史最多只能算到17世纪,这在人类历史上是很短的一瞬。西方能够在经历1000年的中世纪黑暗之后点亮科技树,凭什么说今天的中国就无法掌握现代科技呢?
至于高凡习惯性地歧视文科生,袁小艳已经习惯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见袁小艳记录得差不多了,高凡竖起了第二个手指头,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是要破除有关现代西方世界的神话,比如西方人是讲契约精神的、西方国家是公平交易的、西方的媒体是不撒谎的。总之一句话,就是打破滤镜,还原西方的真相。”
袁小艳点头道:“这一条,我已经安排人在准备材料了。按照你过去的提示,我让人在全面地检索西方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的文献,找到了很多西方学者写的分析文章。其实,西方的有识之士一直都在揭露西方的伪善,反而是咱们自己的学者总在粉饰西方。
“我有时候觉得挺奇怪的,有些中国的学者自称是在西方国家留学多年,或者做过很多年访问学者的,为什么他们就注意不到这些西方的负面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