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已然有了一定的准备,可是当得知英亲王阿济格三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且不仅英亲王本人同时包括多尔衮相当倚重的苏拜、阿尔津,也都下落不明的时候,多尔衮也好,站在多尔衮这边的王公大臣们也好,还是难以置信。
“皇上,当务之急,还是,还是应当考虑对策。”
过了好一阵子,多罗颖郡王阿达礼试探着打破了沉默,提醒了情绪激动不太稳定的多尔衮一句。
多尔衮在没当上这个天眷皇帝之前,虽然也有暴躁易怒的时候,但毕竟少,多数时间在公开场合给人的印象是深沉睿智、谋定而后动的那种。
但是自从去年登基以后,尤其是今年以来,其想要通过议和打开局面,获得喘息之机的战略功败垂成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特别是金海镇与辽西兵马重启北伐之后,明军东、西、南三路并进,连战连捷,施加在多尔衮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而多尔衮本人却被他身上的皇位束缚在盛京城内,几乎是动弹不得,对外又做不到如臂使指,哪怕是亲哥哥阿济格,也常常自行其是,以至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辽阳易手、广宁易手,整个人都变得愈发敏感多疑了。
虽然他没有得黄台吉的病,但是其情绪表现却和黄台吉得病之后的表现如出一辙,日益敏感多疑,日益暴躁易怒。
加上其登基以后愈发纵酒贪欢,年纪不过才三十出头,整个身体却在快速走下坡路,精力与头脑大不如前。
这个状况,看在阿达礼等人眼中,虽不敢明着劝说,但是心里却跟着着急。
毕竟,现在的内外形势都不太妙,而阿达礼他们跟多尔衮已经绑定在了一起,等于是一条船上的,除了拼力支撑这条船不沉,他们也没有更好的路可走。
“对策?阿达礼你说,该怎么办!”
听见多尔衮的喝问,阿达礼深吸一口气,抛开其他念头,俯身在地说道:
“奴才镇守的内治门、抚近门外,除了少量南朝游骑巡哨之外,并无南朝兵马在外扎营,皇上想知道冷僧机、英亲王下落,不如派可信之人走内治门,往抚顺实地查问!至于北郊、西郊、南郊南朝之大营——”
“你说大小东门外,迄今尚无南朝兵马扎营围堵?”
阿达礼本想将其与其他人商量好的应对南朝兵马围城的策略一起说了的,但却被多尔衮发言给打断了。
于是只得转而回答这个问题。
“回皇上话,正是如此。目前大小北门、大小西门,以及小南门外,皆有南朝兵马扎营围堵,但是大东门、小东门外,自下午未时至今,只见过两次明军巡哨,未见大批人马过来扎营。”
阿达礼如实说道。
“呵呵,老招数了,先是围三缺一,然后一路设伏。看来洪承畴、祖大寿,他们是希望朕,走东门啊!”
“皇上——”
多尔衮话音刚落,跪在另一边的大学士刚林,突然接了个话,似乎是有话要说。
但是多尔衮看了他一眼,挥手制止了他。
“刚林,你有话等一会儿再说。阿达礼,把你的话说完!”
“嗻!”
刚林,阿达礼对视了一眼,同时领命。
然后阿达礼接着说道:
“关于城外南朝的几处连营,皇上叫奴才等人拿出个对策。奴才等,现在已有了一个对策,正要与皇上禀报。”
“说!”
早在下午申时左右,祖大寿、洪承畴大军先后抵达盛京城外扎营的时候,盛京城内包括盛京皇宫大内,很快就都知道了。
一直进退两难、捉襟见肘的多尔衮,虽然在心中已有了主意,但是面对盛京城内甚至是皇宫大内的恐慌情绪,以及八旗内外暗流涌动的反对力量,他还是选择了云淡风轻,镇之以静的处置办法。
一方面,下令严格执行宵禁命令,没有宫中旨意,不许一切官民人等在入夜后随意上街走动。
另一方面,则是命阿达礼、扎哈纳牵头召集亲信大臣,快速商议出一个各方都可以接受的应对之策。
现在,英亲王阿济格兵败的消息又被送入城中,多尔衮恼火之余,更加沉不住气了。
“启禀皇上,我等商议的对策,乃是抽调两黄旗、两蓝旗巴牙喇营精锐,趁着南朝兵马初来乍到,立足未稳,营盘为固,于明日清晨,突袭南朝营地。
“一来挫败南朝兵马之锐气,提振城内八旗之军心。二来试探南朝兵马之实力,侦察其薄弱之处,也为将来做准备——”
“抽调两黄旗、两蓝旗巴牙喇营?也好!那依你们商议的对策,该袭击城外哪一处明军营地?”
多尔衮再次不等阿达礼把话说完,就把他打断了。
不过对于阿达礼他们抽调两黄旗、两蓝旗巴牙喇兵出城突袭明军营地的想法,显然是大体认可的。
“奴才以为,此次突袭,务求必胜,所以应当突袭小南门外那处营地,奴才特意让派人观察过,小南门外南朝兵马似乎多是步卒与辎重,且人马不过五六千而已。我城中若出五六千巴牙喇兵,则足以将其全歼!”
“嗯。”
多尔衮听了阿达礼的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这时,跪在地上的苏克萨哈突然说道:
“奴才以为不可。”
“哦?”
面对多尔衮转过来的带着询问与猜疑的目光,苏克萨哈紧接着说道: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以此观之,小南门外南朝营地,看似兵少而弱,实则可能是南朝兵马故意为之,为的可能就是吸引我军往攻。”
“苏克萨哈——”
“何以见得?”
对于苏克萨哈的这个想法,阿达礼领着他们商议对策的时候,就知道了,当时只觉得荒谬,现在见他在多尔衮面前又说出来,第一时间就想制止。
不过阿达礼的出声喝止,与多尔衮的出声询问,几乎同时发出。
苏克萨哈看了阿达礼一眼,然后低头回答了多尔衮的询问。
“西郊、北郊敌人连营,皆驻扎数万人马,而唯独南郊,却少于一万之数。是南郊不重要吗?当然不是。而是南郊不远之河上,就有南朝大批水师战船,有杨振所领之大批兵马。所以小南门外,分明是敌人精心布置好的一处陷阱。”
苏克萨哈按照自己的逻辑,侃侃而谈,说得阿达礼等人直皱眉头,可是多尔衮本人却听得频频点头。
“那么以你之见呢?”
多尔衮问道。
“不如抽调精锐,猛攻北郊辽西兵马!”
这一会,不等多尔衮询问,苏克萨哈即抬头看着多尔衮说道:
“若攻西郊南朝连营,北郊辽西兵马,南郊南朝人马,皆可快速支援,我军有被合围在城外的危险,而如果去打北郊,情况则完全不同。”
苏克萨哈虽然没说有什么完全不同之处,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也没人反问。
这时候,又听他说道:
“而且辽西兵马什么样,我大清兵很清楚,若以相当之兵马野外对阵,他们绝非我大清兵之对手。”
这一回,更是没人反驳苏克萨哈的说法了。
多尔衮又看了看其他人,见其他人都没有什么补充的了,于是开口说道:
“苏克萨哈说得很对,小南门外不管是不是陷阱,其人马不多,击垮他们,也对南朝大军造成不了太大的震慑。就打辽西兵马,他们的底色,两黄旗、两蓝旗巴牙喇营,也都了解!”
“皇上英明!”
多尔衮同意了他们的对策,包括阿达礼在内的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人们往往都是这样,不怕事到临头,就怕束手无策,事情再大,只要有办法,总能解决。
“另外,调兵出城,主动进攻,不能再等到明日清晨。你们尽快传朕的旨意,命两黄旗、两蓝旗城内巴牙喇兵连夜集结,今夜就要去打敌人北郊连营!”
“皇上——,这是不是有点,过于仓促了?”
“是啊皇上,仓促调兵,就怕有人推三阻四——”
苏克萨哈、阿达礼接连给多尔衮灭火,唯恐多尔衮太过上头,把本来还说得过去的一个应对之策,给玩儿翻车了。
“你们懂什么?!”
对于敢于插话的苏克萨哈、阿达礼,多尔衮先是满脸不快的呵斥了一句,然后说道:
“朕,与杨振打过几次交道,约略知道其为人,而今其大批炮船停泊河上,掩护水师架设浮桥,一旦其浮桥完成,明日必过河北上,到那时再出城攻打辽西兵马,风险将会倍增。
“至于有人推三阻四,呵呵,而今国难当头,若有人真敢私心作祟,以私心坏国事,正好杀之祭旗。郎球、何洛会,你们说呢?”
前来禀报英亲王兵败消息的郎球,一直跪在人堆儿里没敢多说别的。
至于何洛会,同样是一肚子心事,他已经知道多尔衮在准备后路了,同时震惊于阿济格之兵败,所以对眼前之事还没太上心。
不过,二人听到多尔衮的点名询问,当即就知道了多尔衮的话外之意。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正黄旗的总管大臣,一个是镶黄旗的总管大臣,在两旗旗主都很年幼的情况之下,对于旗下巴牙喇兵的调动,从规矩上来说他们几乎拥有全权。
当然了,有没有权力是一回事儿,权力能不能得到贯彻,能不能如臂使指,落到实处,则是另外一回事。
好在如今大敌当前,他们又有多尔衮的旨意,即使一向自成一体而且对他们有点阳奉阴违的两黄旗王公、固山、梅勒们,这次应该也不会顶着不办。
真要有人顶着不办,那倒好了,正好拿来杀一儆百。
两人想到这些,立刻异口同声回道:
“皇上英明,奴才们绝不允许有人推三阻四。”
“那是最好。你们尽快回去布置去吧!”
“嗻!”
郎球、何洛会两人随即告退。
等到二人后退着躬身离开崇政殿后,多尔衮又对阿达礼说道:
“阿达礼,下半夜,城内巴牙喇集结出击以后,你选一些可靠之人,出东门,往抚顺去。去找到冷僧机、敦拜,好好问清楚英亲王他们的下落,搞清楚白塔堡一战的结果。同时叫他们在兴京后方继续征集旗丁,以备将来调遣。”
“奴才明白。”
“好了,你去安排吧!”
“嗻!”
阿达礼起了身,退出了崇政殿。
这时,崇政殿内,还剩下刚林、苏克萨哈、扎哈纳,新晋的内大臣、宗室出身的额克亲。
“刚林!”
“奴才在!”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