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打架。”
陈燿望着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弟弟,缓声道:“这叫切磋。”
“可是……我不想和你打架。”陈寞垂着眼睛,声音满是失落。
“我说了,这叫切磋。”陈燿道。
“……反正我不想。”陈寞扭开脸,哼道。
陈燿顿了顿:“你如果不出手,那我可就打你了啊。”
“为什么?”陈寞连忙看向他,晶莹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我们不是兄弟吗?你是我哥哥,为什么你还要打我?”
陈燿无言,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他的弟弟,天真到有些可笑。
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盲目地相信着世间的善意,老师告诉他要兄弟和睦,他就盲目的相信着;老师告诉他对世上不平事要勇敢说不,他就一个人跑去和那些混蛋对峙,还差点死掉;老师告诉他父母对孩子都充满着爱,他就相信父亲是真的爱他……
陈燿不理解,难道他没有自己思想的吗?难道他不会自己去感受吗?
父亲真的很爱他吗?如果真的爱,为什么还会相信那所谓的预言,对他不冷不热,甚至仅仅因为一颗丹药就把他的手掌抽肿,对他冷眉相对?
而父亲从来不会对自己这样,甚至截然相反。为什么他不嫉恨自己,反而一味相信那老师对他的告诫?
陈燿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如此蠢笨的弟弟。
他交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会因自己都两三句话就对他产生隔阂,甚至厌烦……那样的朋友失去了就失去了,为什么还会为此伤心?
他的那些好朋友总会在与自己交谈后冷落他,从而凑到自己身边,他为什么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从来不会有什么怨言?
陈寞总是本能将人往好处想。比如父亲,他会觉得父亲对他的苛刻是因为看重他;会觉得朋友离开自己是自己的问题;甚至会在那些混蛋们欺男霸女的时候天真的问这样是不对的,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
陈寞甚至让他感到可怕。
他太天真了,纯粹的让人无语。
就像他此时与他对决,是因为昨日听到父亲说会挑一人送到危机层层鲜少有人活着的山林,而他为了自保,所以要与他对决,好让父亲看出他比陈寞更厉害,更有前途,更有价值!
这样才好避免被送去。
陈燿看着一声不吭眼泪眨巴眨巴掉的陈寞,实在没法了,只能将事情说出。
“你难道想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好了别哭了,你要赢了就不用去了。”
陈燿本想以此来刺激他,好让他燃起斗志。没想到听完他的话,陈寞却道。
“所以,是因为哥哥你不想去那个地方,才要和我打架的吗?”陈寞望着他,擦了擦眼泪,“那这样的话,我去就好了。”
陈燿一愣:“什么?”
陈寞抹干净眼泪,朝他笑了笑:“没关系的,哥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去就好了,我们不要打架了。”
“我……不想和你打。”
陈燿本以为他为了逃避而随口一说,只笑笑,也依着他去了。
没想到他真的去和父亲说了,父亲答应了。
那一天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但在那天后,陈寞消失了。
他去找到父亲,得知陈寞已经走了。
“这不是很好吗?如果他死了,对你而言也是好的。”
父亲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看他的目光带着从未对陈寞展现的温度:“你没有必要为他伤心,他若活着回来是他的本事,若死了,只能说天命如此。”
他听不清父亲后面说的话,整个人好像懵了,耳畔止不住地回响陈寞的声音。
他与陈寞是双生子。只因他比陈寞早出生半个时辰,便被叫了哥哥。听闻母亲生陈寞时有些难产,在生下他后又吃了几枚助产丹,才勉强将陈寞生下。
在陈寞出生的同时,族中长老经卜算出结果,讲此双生子,一阴一阳。兄为阳,弟为阴。阳乃灼升光明,阴则湿沉阴暗。而他与陈寞的性格似乎完全吻合。
他自幼活力充沛,言多喜动。陈寞不爱说话,总是静静地待在一边。在后来的觉醒中也验证了这一点。
他手持发光的鼓槌,无意间望见陈寞臂上那抹阴影,忽然心中一动,望向一言不发的父亲与面色复杂的母亲,察觉几分古怪。
后来他才得知,原来在长老的卜算中,还有道不祥的预言。说此阴不同寻常,是掺杂了其他东西的,会给家族带来灾难与噩耗,但只要听从光明的指引,便可避免灾祸。
陈寞那只与众不同的眼睛,似乎能看到他们看不见的东西,有时会莫名指着空荡荡的地方发问。这让母亲和他多次寒毛耸立。
有了多次印证,父亲便对那次卜算深信不疑。
所以一直以来父亲都让陈寞事事以他为先,他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不会拒绝,即使这件东西原本属于陈寞。
无论是玩具、衣裳、炁器……甚至是朋友,将其夺走后,他都不会受到半点指责。
母亲倒是觉得不妥,阻拦了几次,却被父亲怒喝多管闲事,陈寞也表示自己无碍后,便不再多言。
此次陈寞出走,对于父亲来说,应当是个好消息吧?
陈燿后来想到。
陈寞走后,家里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曾经与陈寞交好的朋友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消失,只有母亲成天以泪洗面,哭了几个月后也逐渐接受了。
但他无法接受。
无法忍受。
心脏好像燃起一团火,烧的五脏六腑极为煎熬。
陈燿一边按部就班,一边掐算着时间。
四年……父亲说过,若有幸活着回来,便是在四年后。
他算着时间,终于到了陈寞走的第四个年头。
但陈寞没有回来。
他看着父亲。父亲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忘掉了,母亲虽目露哀婉,却似乎早已接受这个结果,并未多说。
那簇火苗似乎烧的更旺了。
第五年,陈寞居然回来了。
陈燿本以为自己会惊喜、怨恨、或是其他激烈又极端的情绪,但并没有。望着归来的弟弟,他很平静。
陈寞变了很多。
陈燿望着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弟弟,想到。
更加沉默寡言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不会再问那些天真而愚蠢的问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的好似潭死水,难以再起波澜。
陈燿本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变聪明后,自己会很开心。但依旧没有,他似乎愈加烦躁了。
他开始好奇陈寞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身上的伤疤从何而来,又是什么时候懂了这些那些的道理……
但陈寞从不与他讲起,他去问,也只被敷衍而过。
那好不容易熄灭的火似乎又燃烧了起来。
陈寞回来后的生活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依旧能轻而易举从他身边夺走一切,而陈寞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沮丧。
他会用那只平静的眼眸看着他,没有再问任何愚蠢的问题,顷刻后移开目光,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陈寞表现的如此逆来顺受,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反而愈发糟糕。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这些?为什么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解伤心?因为不在乎吗?那不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陈燿不知道。
本以为陈寞不再为那些蠢货伤心他就会满意,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陈寞不在乎的里面,也包括他吗?
陈寞不会再像以前笑着叫他哥哥,而是用“你”代替,在得到父亲与先前别无二样的态度后只短短迟疑了一夜,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说要自寻出路。
他能去哪儿?他要去哪儿?
陈燿不知道。陈寞与几年前离开家时一样,毫无征兆,一声不吭地走了,连封书信都没能留下。
他再次杳无音讯。
“陈燿!!”
陈燿瞳孔剧缩,猛然回神,瞳孔倒映出眼前这张血盆大口。
一直藏匿于阴影的巨蛇终于有了躯体,张开大嘴,尖锐狰狞的獠牙从他身边擦过。陈燿及时躲过。
“你——”
陈燿想说什么。陈寞与他对视,目光平静依旧。
“陈燿。”
身后传来声音。王琹瞬时出现在他身侧。
“别忘了。”王琹提醒道。
陈燿想到他们的计划,眸色暗了暗,望向陈寞。
“现在认输,还有机会。”陈燿轻声道,“出去吧。”
陈寞微微皱眉,没有说话,态度显而易见。
陈燿见状,便不再说什么了。
王琹看看两人,明白了什么,再次看了眼陈寞,扭头走了。
陈寞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未等他细想,漫天的剑雨飘落下来。
光芒四射,化为把把利剑,漫天落下。
陈寞急忙退让,以免被光剑伤到。
刹那间,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贴近,陈寞瞳孔紧缩,眼眸中倒映出陈燿的身影。陈燿手持鼓槌,朝他面庞袭来。
陈寞抬颚躲过,随即与他交起手来。
两人一光一影,尽管招式尽不相同,但搅和到一起有股诡异的平衡。
有人想去帮忙,奈何刚一靠近就遭到光影的双双排斥,只能在旁观战。
对于玄境的炁修来讲,陈燿无疑是佼佼者,无论从他刚觉醒时展露的天赋,还是这些年的苦心修炼,都让他的实力备受瞩目。
陈寞自小便不如他,尽管这么多年也修炼刻苦,但两人所拥有的资源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尽管同为玄境上阶,但依旧存在差异。
可惜差异并不明显,且陈寞有足够的作战经验,让其不断缩小。
光影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陈燿额角流下一滴汗液,握着鼓槌的指节发白,在每一次敲击攻势下阴影都能轻而易举地躲开,而后毫无空隙地衔接攻击。
陈燿试图拉开距离,脚下蛇影神出鬼没,眨眼间缠上了他的脚踝,无奈只能'再次敲击鼓面。脚下蛇影刚刚退却,又露出獠牙迎面而来。陈燿不得不持续敲击鼓面,以此让其退却。
陈寞的攻击犹如翻滚的浪潮,一波叠着一波,在短暂地躲避后又发起密集的攻势,不留一丝喘息时间。
陈燿在一次剧烈敲击后动作有了微妙的停顿,肩膀处的旧伤隐隐作痛,目光微沉,竟有些力不从心。
陈燿暗暗咬牙,化攻为防,险险抵御住陈寞的攻击。
陈寞余光注意到苗楷桀那边的情况,下定决心要迅速解决,在陈燿再次出现短暂的迟钝的一瞬间,沉下重心,额头青筋暴起,蛇影蓄力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澎湃,闪现到了陈燿面前。
陈燿瞳孔紧缩,怔怔望着眼前这张开大嘴的巨蟒。
蛇嘴张开近乎成一条直线,夸张的弧度让人毫不怀疑它能一口吞下数十人,狰狞的獠牙宛如淬了剧毒的短匕,从乌黑的血肉中刺出,朝他猛烈袭来。
陈燿不知为何,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防守或是反击。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狰狞凶狠的属性,瞳孔浮现出那日男孩手捧小蛇的身影。彼时这条蛇仅有半个手掌大小。
“你……不爱我了吗?”
陈燿喃喃道。
此时的他已然回过神,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敲击鼓面,挡下这一击,或是直捣黄龙——正面与陈寞对抗。
他异常清楚,这是自己最正确的做法。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轻声问了出来。
“我当然爱哥哥了。”男孩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那双信任热烈的眼眸他已有多年未见,如今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眼前。
“最喜欢你了。”
陈寞猛地一怔,显然听到了他的问题,猝然望向神情怔然的陈燿,瞳孔剧烈颤抖,竟浮现几分茫然。
“让开!!”
声音响起的同时,陈燿被王琹猛地拉开。一道势不可挡的剑气自背后发出,毫不费力地劈开那道蛇影,朝还未反应过来的陈寞斩去!
“等——”陈燿伸手张口,想说些什么,事情发生的太快,他还未能有所反应,便见那利光已经近在咫尺。
他想让陈寞躲开,那道利光是王琹与封屿果二人属性相结合所发出的攻击,有绝对的地境实力,在场的任何人都无法凭一己之力对抗。
剑光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陈寞绝无接下的可能,一定会被剑光劈开!!
陈燿瞳孔剧烈颤抖,手中鼓槌掉落在地,心脏近乎停止。
刺眼的剑光没有留给陈寞半点思考空间,仅用千分之一秒便到了陈寞面前。
躲不开了。
陈寞最终只来得及出现这么个念头。
千钧一发之际,陈寞被推开了。
猝然回首,是秦枭。
秦枭一掌推开陈寞,与此同时肩膀被剑光斩开,即使他做了准备,如此锋利的光芒还是将他身体切割而开。
秦枭迅速调整角度补救,却为时已晚。剑光从他的右肩一路下划,一直劈到左侧腰腹。
全程在一瞬间发生。剑光掠过,秦枭落地,膝盖微微颤抖,看着被他推倒在地的陈寞,张嘴想说什么,血液自口中喷涌而出。
“秦枭!!!”
血液从右肩飙出,狰狞的血线从右肩一直蔓延到腰侧,而后,整个人就这么断掉了。
还未等完全断开,几条丝线缠绕上了躯体,硬生生将其拽了回来。
苗楷桀一把抱住秦枭倒下的身体,丝线疯狂从指尖迸发,刺入秦枭肌肤,顺着经络骨骼一路疯狂生长,飞速将断裂之处一点一点缝补好。
“秦枭……忍一下,忍一下,秦枭。”
苗楷桀身体颤抖着,他用力抱住秦枭。秦枭左手攀附到他的肩膀,留下一道刺眼的血手印。
秦枭张口想说什么,血液却不断地从口腔鼻孔迸出,他用力想要呼吸,却只能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然而血液不断呛入气管,让他呼吸愈发困难。
秦枭痛苦地皱紧眉头,拼尽全力张开嘴巴,猩红的血液从眼中流出,呼吸愈发微弱。
陈寞被血溅了一脸,呆呆看着秦枭,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该如何。
“忍一下,忍一下……”
锋利而坚韧的丝线化作绵软缝线,在第一时间将秦枭断掉的脊骨缝合。秦枭的心脏肺腑,连带着脏器筋络都被劈开。苗楷桀只能先以最快的速度将其缝合起来,避免再次大量失血。
苗楷桀知道这会很痛,但他没有别的办法,秦枭近乎半个身体都被劈开,这已经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
秦枭被苗楷桀紧紧抱在怀里,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被逐渐缝合,双眼溢出血水,猛然瞪大,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事。
陈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一缩,厉声喊道:“墨寒羽!”
墨寒羽正失魂落魄地望着苗楷桀怀里的秦枭,就连身边遭到几位炁修的攻击都没有丝毫反应,也没有任何动作。
眼看攻击就要得逞,陈寞刚要出手阻挡,秦枭却再一次快了一步。
只见秦枭左手抬起,白色元气在一瞬间将全场包围,而后,爆炸了。
恐怖的气浪卷袭整片场地,翻涌灼热的浪潮将所有可视之物一并吞没,摧枯拉朽,势不可遏。
苗楷桀在爆炸的前一秒运起丝线做成一个个坚硬的茧,将他与秦枭等人包裹在内。
即便如此,还是受到波及,被炸开了一丝裂缝。
再次解开,周围数座大山竟被直接夷为平地,草屑横飞。那十几位炁修有些被炸断了肢体,昏迷不醒。有两个更是承受不住这番冲击,丢了性命。
四周一片死寂,仅能听得到秦枭剧烈困难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