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秦枭的呼吸逐渐微弱,刚才的爆发似乎用尽了他全部力量,此时眼睑下垂,无力地靠在苗楷桀的臂弯上。
“秦……秦枭。”
墨寒羽终于有了动作,他浑身颤抖地跪坐在秦枭面前,用那颤抖的指尖试探地触摸着秦枭满是血污的脸,似乎在试探其温度。
秦枭艰难睁开了眼,望着眼前少年,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少年脸上坚硬冰冷的面具,缓缓下滑,轻柔地抚摸少年的脸颊。
“别……别哭。”
秦枭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安抚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少年,嗓中冒出血水,忍不住轻咳两声。
他哭了吗?
墨寒羽怔怔望着秦枭,泪水滚过脸颊,被那带着血污的手指轻柔抚走。
秦枭望着在他脸上留下的血印,有些恍惚,想将其抹去,却越抹越脏,到最后有些着急,终于被缓过神的陈寞制止。
陈寞拿下他的手,掏出丹药就往他嘴里塞:“对不起。”
丹药的清香让墨寒羽惊醒,也掏出丹药,像倒豆子样往秦枭嘴里灌。
秦枭怀疑自己是否会被他们直接活生生灌死。
还好苗楷桀叫停了。
“别喂了,喂太多不好吸收不了会爆体而亡的。”苗楷桀擦了擦额角的汗,长出口气,“我已经帮你把筋络什么缝补好了——别动!!”
苗楷桀一把将秦枭按了回去,指着他道:“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躺到结束吧。”
秦枭经过投喂的那些丹药,感觉确实好了不少,刚准备起身说什么,又被墨寒羽按了下去。
“你先休息会儿吧。”墨寒羽接过秦枭,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轻声道。
秦枭想说自己应该没什么事,在看到墨寒羽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后老实闭上了嘴,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怀里。
墨寒羽浑身颤抖,连面具都遮不住他苍白的脸色,瞳孔失去了神色,似乎被魇住一般,沉溺在绝望而痛苦的情绪中。
墨寒羽用力抱紧怀中的人,又担心自己会弄疼他,矛盾地松了松手,大脑还在不断回放刚才恐怖的画面。
尽管境界并没有比苗楷桀陈寞高出多少,但当年接收了那股力量让他感知比常人要灵敏成百上千倍,而能为他提供多般便捷的灵敏让他看清秦枭受伤的全部过程。
那锐利锋利的剑气,像切豆腐般轻易将秦枭的身体划开,而他——
墨寒羽想不下去,用力闭了闭眼,苍白颤抖的唇抿的很紧,几乎看不到缝隙。
为什么?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才认识到?
秦枭并不是万能的,他只是比他们更能隐忍,见识更多而已。
只是自幼年见到时起,他便不会因为那些小伤哭泣,哪怕手臂折断内脏受损,也只会轻微皱眉,似乎只要没有断手断脚,没有危及生命,就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伤。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同样摔倒在地,大声哭泣躺在地上哀嚎的孩子和一声不发的孩子在客观上受的伤分明是一样的。
只是那一言不发的孩子表现的并没有那么痛苦,那么激烈。所以人们往往会优先选择那个哭的要死要活的孩子。
但痛苦都是一样的,只是那孩子更擅长隐忍,所以会给人“这对他而言根本就是点小伤”,根本不值得在意一样。
因为秦枭自己就能解决绝大部分伤势,并从不为此哭叫呐喊,所以他们都默认为这些伤势对秦枭而已不算什么。
——也许在秦枭眼里也确实如此。
墨寒羽忽然意识到,就算是秦枭眼里最不值得在意的“小伤”,放在兰淮秋身上也会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不是说兰淮秋软弱,而是秦枭的痛苦忍耐力过于强大,好像他只要不表现出痛苦,那些痛苦就不存在一样。
而正是因为他表现的过于平淡,他们才会下意识将其归功于秦枭的“强大”。
就好像上一世的梦梨云,直到秦枭临死前才意识到,他并不是万能的。
秦枭也有解决不了的事,也有让他感觉到棘手的问题,但因为他从不表露,他们便认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却从未想过,秦枭就是那种哪怕面对极大的生命危险,也会保持缄默的人。
墨寒羽从未如此后悔过,他不该如此放心秦枭,不该如此相信秦枭的实力。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十拿九稳绝大多数事情,为什么会理所应当的认为秦枭会做到?
墨寒羽眼泪止不住地流,懊恼的情绪宛如毒素般在他体内疯狂蔓延,让他即使咬紧了牙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嘴里发出牙齿打架的声响。
“墨寒羽!”
一只手掌轻轻打在脸上,让他从黑暗中惊醒。
墨寒羽愣愣望着怀中人,好似傻掉一般。
“我……没事。”秦枭又咳嗽两声,感觉到自己肺脏中藏匿的血液已经清空,两条腿重新有了知觉,便再次想要坐起来。
秦枭不知道墨寒羽他们给自己喂了什么丹药,又咽下半枚雨生丹。生机在体内疯长,攀附上苗楷桀的丝线,悄无声息地融入进去,手脚不再发凉。
这丹药确实不错。
秦枭握了握手指,想道。
即便脊柱还在剧烈地疼痛,秦枭仍扶着墨寒羽肩膀坐了起来,望向不远处再次出现的几人。
想来是刚才躲了起来,才避开那场爆炸。
墨寒羽没有阻止,轻轻托住他的后背,以方便他动作。
秦枭却忽然察觉异样,猛然看向他。
墨寒羽避开他的目光,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似乎在吸收什么恐怖的东西,整个人都变得可怕陌生。
“不要!”
秦枭死死捏住墨寒羽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居然主动接收墨泽那些——
秦枭对上墨寒羽苍凉痛苦的目光,即便被面具遮掩,那无声的悲凉好似要将自己淹没。
“没事的,没关系的。”
秦枭忽然明白了墨寒羽的心思,缓缓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不要……你不要这样。”
墨寒羽垂眸,敛下眸中悲痛。
直到此刻,还要秦枭来安抚自己。
墨寒羽从未像此刻感到无力,痛恨自己的无能。
明明他才下了决心,要接收墨泽的一切,只要有能力保护秦枭,他不再在乎以后接收完记忆自己是否会变成另一个,他只想让自己不那么无力……
但秦枭不让。
秦枭在害怕,害怕他变成那个人。
原本应该感到甜蜜的墨寒羽却像吃了比世界上最苦涩的药材再苦上万倍的东西般,苦的说不出话。
“……不会的。”墨寒羽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你不让我做,那我就不做了。”
秦枭没有说话,定定看着他,许久未见其再有所举动,才转头看向别处。
鼓声响起,白光闪过。陈燿几人再次出现在此,眼神复杂地望着秦枭。
陈寞侧身,挡住了他的目光。
天空燃起一丝火苗,柳煌漓皱着眉头,带着惊魂未定的田妍晏,身边还跟着几人,应当是才赶到的同伴。
秦枭并不意外,或者说早有预感。刚才动静太大,想必会再招来其他人。
柳煌漓没说一个字,皱眉盯着秦枭。秦枭刚想回看,忽然被墨寒羽抱在怀里,遮住了视线。
天空倏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火掌,烈焰滚滚,灼热的气息卷袭整个场地。
大火琉璃掌!
柳煌漓突然出手。琉璃火掌如小山般朝秦枭几人倾轧而来。苗楷桀与陈寞刚想动作,令人骨髓发寒的凉气自后方传来。
寒气毫无征兆地爆发,方圆百里眨眼间遍布冰霜,无数根粗壮尖锐的冰刺自地面迸发,刹那间将火掌刺穿无数个窟窿。
火焰与寒冰碰撞,火焰近乎未来得及抵抗,便被萧寒入骨的寒气打散。
柳煌漓挥手将朝周身倏然出现的冰针融化,透过无数根冰刺,对上一双冰冷凶戾的眼睛。
田妍晏自觉帮不上忙,连忙退后,以防被殃及。
苗楷桀看了她一眼,眯了下眼。
“我没事——”秦枭刚开口,被苗楷桀打断。
“你就安心躺一会儿吧,我们还活着呢。”
“我也还活着呢。”秦枭看他。
苗楷桀眉头抽搐,揉着额心,没好气道:“那你也躺会儿。”
经这一会儿的功夫,秦枭被伤到的脊柱还有些僵硬,破损的内脏近乎痊愈,体表留下道深长狰狞的伤疤。
秦枭上衣破的不成样子,索性直接撕下扔到一边,上半身除去那道醒目狰狞的疤痕外,还有数不清的伤疤,只是那些伤疤在那道足足延长了半面身体的疤痕的衬托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秦枭还想说什么。
墨寒羽忽然抽泣一声:“原来如此……对不起呜呜呜……”
秦枭:?
秦枭看着泪珠子止不住滚落的墨寒羽,明显懵了,哑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
“你……对不起什么?”秦枭不明白。
陈寞也不明白,这好像是他的台词。
墨寒羽梨花带雨:“是我太弱了,让你如此不信任——”
“我没有不信任你啊。”秦枭许是受了伤,脑子一时糊涂了,见他这样,连忙轻声安抚着,“我就是担心……”
“那不还是不信任吗……”墨寒羽半垂眼帘,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枭……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若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如此放任我吗?”
秦枭愣住了。
“枭……你这样,对我来说太过残忍了。”墨寒羽本是放软姿态想先哄住他,说着说着带上了真情实感,“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你再去和人打斗?”
秦枭哑然,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放软了声音:“那……你想如何?”
“你在这边休息会儿,让陈寞看着你。”墨寒羽说着,瞥了陈寞一眼。陈寞抿唇,没敢和他对视。
“至于柳煌漓他们……我去。”墨寒羽抚摸着秦枭的头发,察觉到不远处灼热的气息,眼底划过烦躁。
秦枭透过他后背望向柳煌漓再起的招式,手指微紧:“你若对付不了,我依旧会出手。”
“不是说——”
“若我们互换,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秦枭定定看着他,“所以我相信你,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的。”
墨寒羽与他对视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好。”
不远处火焰重新点燃。柳煌漓一言不发,面色复杂地望着秦枭,手中再燃火焰。
“我劝你不要出手。”
苗楷桀忽然开口,上前一步与他对峙。
两人距离较远,声音却清晰传入戴柳煌漓的耳中。
柳煌漓望着苗楷桀,无动于衷,刚要继续——
“——如果你不想你可爱的学妹就这样死掉的话。”
苗楷桀璨然一笑,伸出右手,忽然一握。
“学妹!“
听着后方的惊呼,柳煌漓顿感不妙,扭头便见田妍晏口吐鲜血,皮肤下遍布黑色扭曲的丝线,眼眶被鲜血染红,无数根丝线自血肉中破肤而出,田妍晏眨眼间变成了个血人。
田妍晏痛苦地张大嘴想要呼吸,却吐出密密麻麻被血染红的丝线,筋脉下隐约显出黑色。
“你——!!”柳煌漓怒然回首,却见始作俑者笑的冰冷。
“我说了,不想让她死,就别乱动。”苗楷桀漠然道。
“什么时候?!”田妍晏身旁的少年大惊。
“怎么可能告诉你啊?”苗楷桀失笑。
田妍晏挣扎着看向他,紧紧咬着牙关,忽然扯开腰侧衣裳,露出腰间一片狰狞。
柔软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出现黑色网状坑洞,那坑洞四周连接的便是密密麻麻蔓延至全身的丝线。那些丝线如同虫子般蠕动着、扭曲着,一路扎根进内脏经络,不仅让她的元炁无法运行,就连生命最基础的呼吸都很难维持。
——是当初苗楷桀不经意地搂了她的那一下。
仅仅一瞬间,属性便好似某些草植的种子般寄生在了她身上,这段时间一直悄无声息地藏在她的体内。
爆发只需一刻,顺着她的筋脉血肉一路疯长,锋利的丝线随时可以将她筋络腑脏绞成肉泥。
“住手!”柳煌漓怒喝道。
苗楷桀丝毫不惧,歪了下头,笑的瘆人:“你可以试试,我保证她会比我先死。“
柳煌漓青筋暴起,片刻后妥协地散去了属性。
苗楷桀见状,却嗤笑一声。
“多感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