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既下,婚事敲定,杜延年叩头谢恩,又上奏道:“圣主大婚,普天同庆,臣斗胆请再开恩科,以使天下士子同沐君恩。”
恩科理应恩出于上,而非出于臣子所请,杜延年此举其实是有些僭越的。不过,考虑到杜首辅此时圣眷正隆,又是新晋的国丈,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果然,正宪帝对此毫不在意,痛痛快快就答应了,又问道:“南平伯何在?”
南平伯、学部侍郎范夷吾立刻出班道:“臣在!”范夷吾是年前刚刚回京的,回京之后上了多道奏疏,又当面向正宪帝详述了自己这一年来巡视各地学政的心得体会,其中多有利国利民之论,尤其改革试举之法的奏疏,甚是符合祁翀当前撤销路一级衙门的目标。最重要的是,在范夷吾这个法子中,乡庠成了极其重要的一环,这就会倒逼各地不得不重视乡庠,故而,祁翀趁此机会将这一法子先推了出来。
“范卿所上改革试举之法的奏疏朕看过了,因事关重大,内阁谦抑未敢决,这样吧,准你在朝上阐述一番,朕也想听听众位臣工的意见。”
“臣遵旨!臣以为,当前试举之法过于繁复,童子需先经各县考试成为童生,然后经县、州两级院试方能取得生员资格,再经各路乡试方能成为举人,再至京城参加会试、殿试,方能真正成为进士。倘其中任何一关未过,则往往前功尽弃,多少才华横溢之辈,仅因所做文章不合考官之意,便失了进取之资,属实不公。且乡试、会试或两年或三年一次,倘一关不过,便需再蹉跎两三年,未免浪费时光!臣以为,不如化繁为简,乡庠毕业考试合格便可授予童生资格,而后经县试便可取得生员资格、经州试而取得举人资格,各州县按人口比例核定固定名额,择优录取,不必再经各路乡试。并且,考试时间可由两三年一试改为每年一次,春季州县考试,秋季入京会试、殿试,则定不至于遗珠于乡野。”
范夷吾言简意赅地介绍完了自己的设想,得到的却是一声轻轻的嗤笑。
元震斜瞥了范夷吾一眼,嘴角微挑,讥笑道:“腹内草莽之辈以为一年考一次就能考上了?一辈子没参加过殿试的家伙也配谈改革试举之法?”
“哈哈哈哈......”元震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哄堂大笑,笑声经久不息。堂堂学部侍郎却是个连进士都没考上的家伙,不过是仗着巴结杜首辅和端郡王才爬上的高位,众人本就不服,如今竟还不知天高地厚,妄谈什么改革试举之法,被元震当面讥讽也是活该。
“你......你怎可如此说话?”果然,被戳了心窝子的范夷吾破了大防,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双手连连颤抖,却不知如何反驳。
此时,龙椅上的正宪帝却拉下了脸。范夷吾的奏疏是得到了他的首肯,这才能在朝上拿出来议论的,否则哪有机会当众谈论?元震等人这般作为不是在打范夷吾的脸,而是在否定他祁翀的意见,而且是用当面讥讽的方式!
见祁翀面色不悦,值殿的奉忠立刻上前大喝道:“君前不得无故喧哗!大不敬者,斩!”
一个“斩”字出口,众人立刻噤声,罗汝芳看准时机出班道:“陛下,臣以为南平伯所言颇有几分道理,且并非没有出处。唐制便是大致如此,州县考试合格便可入京参加常科,而常科亦是每年一次,因此,南平伯所言不过是恢复唐制而已,并非妄言。”
户部尚书陈怀哲摇摇头道:“罗中丞这就是帮亲不帮理了!我知道你与南平伯有旧,可也不能如此偏帮于他呀?院试放于县、乡试放于州,如何能保证考试不会儿戏?若是尽录取些滥竽充数之辈,岂不是丢朝廷的脸面?”陈怀哲虽不是元震党羽,但他是正经科举出身,心中瞧不上范夷吾那也是自然而然的。
“不是说了限定名额吗?无论如何,县、州两级都只录本地最优的学子,滥竽充数者再多也不怕!除非当地考官自己也是滥竽充数,分不清好赖!”
“这......”陈怀哲就算自视再高,也不敢说地方学政、参军等人都是滥竽充数之辈,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陛下,臣以为南平伯、罗中丞所言都有道理,不过陈尚书所虑也并非绝无可能,不如先试行一年,以观其效,若确有可取之处再引为定制也不迟!”
乔履谦提出了一个折中之法,算是两不得罪,正宪帝总算点了头:“那就照此办理吧!今年科考就按南平伯的法子办,学部三日之内出个条陈,内阁阁议之后颁行全国!”
眼见得今日朝议一边倒地不利于自己这一边,元震仿佛不经意地捏了捏自己腰间的玉佩,面色阴冷。
这一个动作便是某种信号,果然立即有人出班上奏:“陛下,臣吏部主事徐宾弹劾端郡王柳明诚、平西伯杜含抚边不力,致使骆夷降而复叛,马邑军民惨遭其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依律降罪!”
报复、绝对是报复!你小子刚被杜相宣布撵出京城,立马就弹劾人家的儿子,你敢说这不是赤裸裸的报复?瞧好吧!就杜相那小心眼儿,能饶了你才怪!
也不怪群臣如此思忖,就连徐宾自己都觉得他这是在作死!可是他没有办法啊!京东路均田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家里的万亩良田剩下了百亩不到,如今好端端地又上了杜延年的外放名单,眼看着要远离朝廷中枢,今后只要杜延年还是首辅,他也不大可能再回京城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咬一口实在不解恨!因此,得到了元震的信号后,他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充当这个马前卒!
众人原以为杜延年会替儿子请罪,就算不请罪,也不敢替他辩解,因为这是规矩!倘若他不这样做,便有徇私枉法之嫌,哪怕他是当朝首辅、新晋国丈,也是要被弹劾的!谁知,杜首辅再次不按规矩出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