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震这番指责对与不对暂且不论,内阁阁臣当众开撕首辅,哪怕众人皆知他二人政见不和,如此作为也算炸裂。
果然,杜延年面色渐冷,停下脚步缓缓道:“元阁老这帽子可扣得太大了些!杜某做了什么让你愤恨至此?”
“你专权跋扈、刚愎自用,朝臣但凡惹你不快都免不了遭受报复!就说徐宾他们吧,不就是反对均田嘛,政见不同,大家拿出来辩一辩呀!你倒好,直接把人赶出京城,这不是蛮不讲理是什么?
陛下设内阁,明令凡大事应经内阁阁议,结果呢?阁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的意见你几时听过了?现在可好,连装都不装了,阁臣未签署的阁议也敢呈报御前,杜延年,你是想仿效曹操、司马昭吗?”
元震这番诛心之论不可谓不狠,群臣纷纷侧目,杜延年也终于变了颜色,怒斥道:“一派胡言!陛下登基之初便有明旨,今后凡入阁者均需有在地方任职经历,履历不完整者不许入阁!更曾令内阁及吏部将京中官员逐次外放,便是新科状元也不能免了此例,怎么?徐宾他们就可以例外不成?杜某自家族侄还在瀚东最北边的冰天雪地里猫着呢,这些人怎么就不能去岭南、瀚东了?
说我专权跋扈?哼!杜某忝居首辅之职,自然要对朝政总负其责。陛下虽令大事须经阁议,可你别忘了还有一项规矩:若内阁阁臣意见不一,以首辅意见为准并呈报御前。所以,不管你元向东赞同与否,最后都是杜某说了算!这规矩是为内阁首辅定的,不是为我杜某一人定的,若有朝一日你元向东做了首辅,只怕比我还要跋扈一万倍呢!
元阁老将杜某与曹操、司马昭相提并论,呵呵——未免高看杜某了,也小视圣上了!就算杜某有那狼子野心,今上也不是汉献、魏元所能比!难道在你元向东眼里,今上降东吴、灭扶余、逐南越,竟还不如亡国之君乎?
至于将内阁同僚视作奴仆?孟高,说的是你吗?”
“没有没有,哪有的事!”王丘一连连摆手。
“那士美,说的是你了?难不成是乔老?”
王彦鸾尴尬地笑了笑,扭头正见乔履谦的步辇过来了。乔履谦自上次受伤后,一直不能多走路,就连站久了都会疼,故而祁翀特许其在宫内乘步辇出入。眼见得众人的目光望向自己这边,乔履谦不失时机地“哎呦”了起来:“哎呦,今天站的时间委实有些长了,老夫这腿疼得厉害,我得回家喝药去,诸位,先行一步了!借过借过!”
眼见得内阁之中无人站在自己这边,杜延年又句句有理,元震愈发恼羞成怒:“你就狡辩吧!大渊早晚毁在你手上!”言罢,拂袖而去,他身后一众党羽紧随其后。
罗汝芳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么多人在大殿之前就成群结伙,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朋党历来是没有好下场的!元向东啊元向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悟不通呢?
“他不是悟不到,他是没有办法了!”当晚,在自家书房内邱维屏回答了族侄邱绍勋同样的疑问。
“您是说他必须得跟陛下和杜相作对?”邱绍勋依然不解。
“他没有活路了,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吗?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
“那他岂不更该请罪认错,以免于死罪?”
“那是认输的做法,可问题是他元向东不肯认输啊!所以,就算死,也得有个说法!身为逆臣贼子而被诛、死后遭万人唾弃和以死进谏遭冤杀、身后受万人景仰这是有天壤之别的!他也是算准了陛下的脾气,就算杀了他也不会牵连妻小。他元向东还有儿子,只要还有后人在,又有同情他的人愿意照拂,他元家这一脉就不算真的没落了,几十年后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算计的如此长远?”邱绍勋半信半疑。
“克功啊,你还年轻,很多东西是书上学不来的,总要多见多知才行!”
“叔父,侄儿正想问您呢,杜相私下跟侄儿说,此次外放想去哪里侄儿可以优先挑选,这是备选清单,您帮侄儿看看。”
“呵,杜鹤寿这是藏了私呀!”邱维屏接过清单笑道。
“还不是叔父您面子大,要不然,杜相哪里看得见侄儿呢!”邱绍勋趁机奉承。
邱维屏笑而不语,看着手中的清单却皱了皱眉:“怎么都是江南富庶之地啊?”
“就是因为是富庶之地,人人都想去,所以才让故交家的子弟先挑啊!”邱绍勋不明白邱维屏为何有此一问。
“错了!”邱维屏连连摇头,“你呀,幸亏来问了我一句,要不然就上当了!”
“啊?上当?”邱绍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应该是一次试探,拿到这张条子的也肯定不止你一个,”邱维屏冷笑了一声道,“别管这张条子了,去跟杜鹤寿说,你要去岭南,去最偏远的县任职,而且不论他怎么劝你你都要坚持这个说法!”
“这是为何?”
“我问你,杜适去了哪儿?”
“他去......哦!侄儿明白了!多谢叔父指点!”邱绍勋毕竟不笨,一点就透,当下便将那张纸条焚毁,告辞而去。
“给端郡王的旨意已经六百里加急发出去了,算时间二月底应该能赶回来,想来不会错过陛下的大婚。”御书房内,杜延年端着手里的茶碗轻啜了一口道。
“嗯,多谢岳父想得周到。”祁翀发自真心地道了谢。
“陛下言重了。”
“听说昨日退朝后元震发飙了?”昨日大殿前的那一幕自然早有内侍报给了祁翀,尤其是元震将皇帝比作汉献帝、魏元帝,而杜相一一反驳的那一段,更是被内侍复述地活灵活现、甚至是添油加醋。
“驴鸣犬吠,聒耳而已,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还真不仅仅是聒耳!”祁翀伸手将御案上一本奏折拿了起来,示意内侍递给杜延年,“今日一大早元震送来的,说是不便阁议,直接让朕圣裁!呵呵,四十多人联名啊!昨夜忙得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