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与元魔少女的共享视野，叶丰清楚看到星雾深处，那里纯粹且干净，就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黑暗。
黑暗之中，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元魔，就像旱厕的蛆，挨着挤着重叠着，密密麻麻，彼此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元魔身上独有的腥臭黏液以及一条条黏糊糊、滑溜溜令人作呕的触手互相纠缠着。
叶丰都几乎要看吐了。
“卧槽，那是多少元魔啊！只是看到，我就觉得头晕了。小元魔，你能找到白玉大姐的所在吗？”
“看不到。”
叶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如果白玉神女不在这里，他又何必招惹那不知道有多少的元魔呢？
“玉初，你确定大姐在这里？”
玉初道：“确定，就在星雾深处。”
叶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切断与元魔少女的共享视野。
“你确定就好，小元魔，老老实实待在我的识海里，我要冲过去了。”
说话的同时，龙雀宝甲连带翅膀，几乎将他全身包裹严实，百斩出鞘，在他手中提着，他则猛然加速，直奔星雾核心而去。
星雾内部无限广袤，俨然是一片独立的无限星空，叶丰完全的真身巨大到难以想象，但在这里，也如沧海一粟，和身处无限星空没有任何区别。
在这样广袤的空间，叶丰只用飞行，哪怕他瞬息千万里，和这地域相比，也觉得太慢了。
他连续飞了数月，穿越了大约三五个星域的距离，突然停住。
在他识海中参悟仙气的子初猛然睁开眼睛。
“已经到了吗？”
“没有，”叶丰道，“不过也不一定，我感知到了元魔气息。”
叶丰伸出一只手，向前方探出，此时他的一根手指都比普通的星辰要大很多，虽然只是伸出一只手，却也是跨越了无尽距离。
默念“聚气歌”，磅礴的黑气犹如风暴般向他掌心而来，很快便汇聚成一颗巨大的腥臭黑球。
子初感知到这股气息，也不禁皱眉：“好令人厌恶的气息！”
叶丰深表赞同，这股气息何止令人厌恶，闻起来更好似用被搅动的陈年粪坑，这粪坑里还藏着上百具腐烂的尸体，然后为了搅动的方便，又往里面倒了很多的开水。
“毫无疑问，这是我闻过的最难闻的元魔气息，其中有剧毒。”
叶丰猛地握拳，黑色的球体瞬间爆碎，化作气息向四周扩散。
子初惊呼道：“你小心，听说这种气息会……”
她想说会污染，但下意识看了眼与“仙”字相对的“魔”字。
这才意识到叶丰的识海之中有最本源的元魔之气，还有一头不死元魔，元魔气息的污染对叶丰来说，恐怕根本不算什么。
果然，叶丰笑道：“元魔气息确实可以污染，但污染性也没有那么夸张，普通的元魔气息只能污染普通的生灵，这里的气息估计连圣境都如法污染，我没事的。”
子初没好气的道：“你有事没事，关我什么事？”话音落，她又正色问道：“需要我出去和你一起吗？”
“不用，你的另一个身体虽然在修炼，但分开毕竟没多久，要是影响到那一个身体，我的罪过可就大了。玉初，有什么建议吗？”
玉初幽幽开口：“你会听吗？”
叶丰没好气的道：“我怎么不会听？你还当我是当年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啊？”
说完他下意识抿了抿嘴，是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他心中有数。
换成以前，不，如果他能把道城剥离，他根本不会犹豫，举着刀二话不说就会冲进去，管他元魔不元魔的，砍就是了。
可现在不行啊，现在他的体内有人族、大玉都人、仙藻族、长狄人、妖狐一族等族群，人口更是多达百万。
从真人劫第三阶段开启，叶丰将一些生灵送入道城，至今已经过去将近两千年了，对普通生灵来说，两千年，能生出多少？
叶丰体内人口仅有百万，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他如果死了，那百万人口还能存活多少？他怎么可能还敢像以前那样不要命的冲杀啊？
玉初闻言又幽幽地道：“我倒希望你还是那个毛头小子。”
“什么意思？你想我直接冲过去？”
“自从上次和真境白骨大战一场后，你多久没有出手了？”
“很多年了吧。”叶丰下意识的回答道。
玉初正色道：“这么多年，你的刀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当然是进步了，我已经完全参透了一刀留给我的法，还通过与小青性命相连获得了超越圣境的肉身，就这么跟你说吧，如今哪怕面对真境大能，我也敢拔刀。”
玉初却是十分不屑，道：“区区元魔就能让你裹足不前，你有什么资格说敢对真境拔刀？”
叶丰一怔，想要反驳，但又无话可说。
“所以，叶丰，你的刀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玉初的声音如炸雷般在他的识海中回荡。
叶丰但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生出，直冲识海，他仿佛被电击一般浑身轻微颤抖。
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参悟一刀的传法，参悟“戮仙”，肉身进境，叶丰的刀之道已经突破了道的尽头，早已迈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
如果用修行的境界划分来划分刀道境界，那么此时叶丰对于刀之道的领悟，至少已经达到了真境。
谁敢说他没有进步？
可他的刀从来都是一往无前，势如破竹，勇猛无畏，霸道绝伦。
不管他的心性有多别扭，起码他拔刀的时候从不拖沓，杀人的时候也是果断狠辣。
但现在呢？
他犹豫了，他害怕了，他再也不能一往无前、势如破竹了。
那么这个时候他还能打出当初的风采吗？
显然，失去了那股子霸道无畏的气势，他已经做不到了，既然做不到，那这刀是更强了？还是更弱了？
“玉初，我过不去那个坎儿，怎么办？”
子初正要说话，却被玉初按住，微微摇头，而后她说道：“你不是兵了，你是将。将兵必有损伤，你越不想手下的兵死亡，你手下的兵便会死的越多。叶丰，我的道宝还能保护玉几十年，你在进去之前先想清楚，若你的刀钝了，我们便回去。玉的性命又岂能与百万生灵相比呢？”
白玉神女的性命，百万生灵，冲锋陷阵的兵，运筹帷幄的将……
叶丰感觉又走进了死胡同，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千多弟兄。
他闭上了眼睛，道城立刻出现神识之身，但他没去见熟人，而是换上最普通的衣服，走在外城的农田阡陌间。
因为人口增长，道城区域，尤其外城更大了，大多没有修行资质的人都生活在外城，他们靠耕种、手艺过活，因为道城之内总是风调雨顺，他们生活的也很舒适、惬意，很多人甚至已经不知道他们其实是活在叶丰体内的了。
叶丰遥望散落在原野的村庄，如散步般走近，便看到他们的男耕女织，也看到了嬉戏打闹、无忧无虑的孩童，以及三五成群不知聊着什么的老人家。
真好的生活，如果因为自己而毁掉了这方静谧的世界，那是多大的罪孽啊？
叶丰没有经过村庄，只远远看了便绕开，走向下一个村庄。
玉初忽然出现在叶丰身边，她身上穿着普通农妇的衣服，看的叶丰指着她哈哈嘲笑起来。
玉初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扇在他的头上，道：“想通了吗？”
“你看他们，生活多好，要是被我毁了……”
玉初沉声问道：“他们这样的生活从何而来？”
“哦，非道选了不少人，将整座道城管理的井井有条，这应该都是非道的功劳吧？”
玉初又是一巴掌扇在他的头上：“笨蛋，若没有你，非道都不存在，你说这是谁的功劳？”
叶丰傻笑道：“我的？不对不对，我可从来没管过他们。”
玉初又是一巴掌。
叶丰脾气再好也生气了：“玉初，事不过三，这是你打我的第三巴掌了！再打，我可就不客气了。”
玉初嫣然一笑，扬起手，叶丰想躲，但可惜，他现在还没有躲避真境大能的能力，这一巴掌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祖地孕育亿万万生灵，何曾管过他们？难道生灵就可以忽略祖地吗？没有祖地，生灵何在？没有你，道城何在？你还以为你没有功劳吗？”
叶丰傻笑道：“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有功劳。玉初啊，不管我有没有功劳，我都不忍心破坏他们的生活啊！”
“那就保护好他们啊。”
“嗯，是啊。我就是想保护好他们，想让他们活着，所以我害怕他们被我牵连，死几十个几百个我还能接受，这个是百万啊！”
玉初第五巴掌如约而至：“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居然想了几千年都没想通，真该打！”
叶丰抱头道：“行了，别打了，本来我就不聪明，再打我不更笨了吗？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我不战斗，不冒险，他们就不会被我牵连，就可以幸福的生活，这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我问你，我们都知道不死元魔很厉害，为何宁愿赴死也要与不死元魔大战？难道不能躲吗？”
“元战遍布无限星空和祖地，一旦战败，连祖地都没了，往哪里躲？卧槽，你别扯开话题啊，我的问题和元战有什么关系？”
叶丰喜提第六巴掌。
玉初恨铁不成钢的道：“一样的道理，我们和元魔战斗，为的是保护祖地，你害怕战斗会牵连这里，但你不战，谁来保护他们？”
“不一样，我不战，他们就不会有危险。”
“那这种和平能持续多久呢？”玉初叹息道，“我知道，你确实是个杀性比较重的孩子，你能为身边人收敛、压制杀性，这一点非常好，至少你不会因为杀性过重而走火入魔。但是，你因此产生了怯战心理，就不对了。你也清楚，身为修行者，战，不可免。”
“我不懂那么多，我只知道，我不能让这里的宁静因我被打破。”
玉初忍不住又给他一巴掌：“还记得当年你和莫离人重逢吗？”
叶丰也被打习惯了，干脆不做理会，道：“记得。好像是在那个悬在天上的道城，卧槽，他们居然敢把我的恩人当舞姬用，当时给我气的，我立刻就拔刀了，虽然那时候修为不高，但我的忌讳也没有那么多，当时想的就是，哪怕死也要把莫仙子带出去。”
“你带出来了吗？”
“当然，莫仙子不也在道城吗？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现在我已经老了，顾虑多了，不能像当年那样了。”
“当年你有很多种救出莫离人的办法，为何选择拔刀？”
叶丰想也不想道：“因为那样最简单、最直接、最解气。”
“想清楚再说！”玉初沉声道。
叶丰果然好好的想了想，良久方才苦笑道：“我修炼的刀，刀和剑不一样，刀只有一面有刃，刃不朝向敌人就朝向自己。我向来不会别的手段，我只会进攻，我的防守甚至都是为了进攻，所以当初我毫不迟疑的拔刀了，因为我只会用这种办法救人。”
“那你为什么不能用这种办法守护你的道城呢？”
叶丰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只恨自己太笨，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都没有想到，不对，他想到了，只是他觉得自己不进攻就会减少很多危险，可是他忽略了，除了进攻，他并没有其他可以保护别人的手段。
他一直说身边人是枷锁，让他放不开手脚。
但他忽略了有时候那枷锁也会促使他发挥超越自身的实力。
“去吧，叶丰。”玉初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从今以后，你的每一场战斗，都是在为守护道城的安宁。哪怕你主动挑起的战斗，也如你防守的目的，是在为守护道城做准备。”
叶丰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只是钻了牛角尖而已。
当他因为某些事情想通了，不再钻牛角尖了，问题就解决了。
“玉初啊！”他忍不住埋怨，“你不早点跟我说，让我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一两千年啊！你早说，我不早想通了。”
“我怎么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个笨蛋到现在都想不通。”
叶丰忽然嘿嘿一笑，指着玉初身后道：“子初你怎么也来了？”
玉初闻听，忙回头看去，叶丰趁此机会，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玉初的屁股上。
“臭小子！”
玉初怒骂，却见叶丰在田野中又蹦又跳，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
她的怒气瞬间消失，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没大没小的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