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风如刀,席卷过龙门山东北部连绵的营垒,吹得隋军赤色团龙大旗猎猎作响,也吹动了魏王杨子灿肩头的玄色大氅。
他独立于辕门之外,目光沉静,遥望着北方苍茫的山影。
那里的鼠雀谷,曾经是反王联盟意欲突破的缺口,如今却成了他“铁壁合围”战略最坚实的支点之一。
连日来,他巡视防线,检阅军备,与将领们推演沙盘,将这座扼守关中与河东咽喉的要塞,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今日,他于此还有另一项要务——送别。
不久之后,杨子灿带着一支精锐卫队,和胡图鲁等人向西北方驰去。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迤逦北行。
队伍的核心,是数万精锐的突厥狼骑,他们的皮袍与弯刀在黯淡的冬日阳光下,依旧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队伍中夹杂着大量的辎重车辆,装载着他们此番“南下”所得的财富——不仅仅是金银缯帛,更有为数不少、眼神麻木的中原工匠与妇孺。
这便是阿史那辛明、古思汉、阿比措、仓基古力、布拉吉等部,奉“三大罗失钵屈阿策”之命,满载而归。
队伍,连绵不绝,犹如一条自南向北的河流……
杨子灿身侧,站着神色复杂的素鼎方雄——或者说苏定方,以及阿史那辛明、古思汉等人。
他奉命来此,既是述职,也是接应北归的突厥各部,确保这支“友军”能安然穿过隋军控制区,返回草原,完成这出“借壳下蛋”、“人口转移”大戏的最后一幕。
“送至此处即可,神使。”
阿史那辛明在马上躬身,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完成重任后的轻松:
“此番南下,辛明幸不辱命。”
“很好,大功!”
“英雄的儿郎们辛苦了!”
杨子灿出言肯定,并带着迷人的笑容颔首和结实的拥抱。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既有自豪,又好到岁月的飞驰之惑。
最终,他对苏定方说道:
“定方,北路安全就交给你了。接应事宜,务必稳妥。”
“王爷放心。”
苏定方抱拳,声音沉稳有力:
“定方必不辱命。草原各部,亦当谨遵神使之令。”
他这话,既是说给杨子灿听,也是说给阿史那辛明等人听,重申着杨子灿在自家体系内超然的权威。
古思汉在一旁,脸上一切圆满的笑容,对着杨子灿扬声道:
“好兄弟,不必再送了!感谢您让我圆了祖辈的梦想,此生再无遗憾。”
“儿郎们都已经归心似箭,虽看这关中风景独好,却非我们草原骏马驰骋的地方!”
“下次,期待在西突厥的地盘上相会。”
说完,和杨子灿相拥告别。
他们两人,相识于贝海儿湖畔的天神大会的刺杀局,真算是捉放曹后的不打不成交的好朋友。
这次能够南下长安,真的是圆了自先祖李陵起数代人的故土故国之梦——呵呵,也是怯魅之旅啊!
“保重!给嫂夫人和侄子们问好,将我的礼物送到他们的手中,但愿他们都喜欢!”
阿布捶了捶古思汉结实的胸脯,挥手告别。
号角声起,突厥大军不再停留,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北方开阔地带加速行进。
苏定方率领的“突厥”狼骑精锐,在一旁“护送”……
望着远去的烟尘,杨子灿眼中无波无澜。
他知道,这批被“交换”走的人口,大部分将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在夷州、崖州乃至殷地安州的拓殖地上,成为粟末地未来霸业的基石。
而反王联盟,失去的不仅是人口,更是维持统治与战争潜力的根基。
此消彼长,大势已定。
二
夜幕降临,龙门隋军大营恢复了肃静。
唯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口令声、风中旌旗的抖动声,偶尔打破这片寒冷。
中军大帐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杨子灿眉宇间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牵挂。
案头,堆放着来自粟末地、洛阳、潼关以及全国各地军镇的文书,但他此刻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身影——李秀宁。
鬼谷秀子,平阳公主,他孩子的母亲。
她假死脱身,戏弄了天下人,也包括他。
虽然确认了她无恙,甚至暗中赞赏她的手段,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她去了哪里?
虽然是鬼谷秀子,但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在这兵荒马乱、各方势力眼线密布的时代,她能躲到哪里去?
说实话,作为两世之人,他绝对没想到自己的怀中人,竟然会是千古鬼谷的掌门人。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白鹭寺的暗探,灰影的精英,几乎将关中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未能捕捉到她和其核心骨干——马三宝、向善志、徐昭燕、独孤彦云这几人的任何确切踪迹。
仿佛他们真的凭空消失,或者融入了这苍茫大地之中。
鬼谷道千年传承,其隐匿、遁形、惑心之术,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即便是拥有未来视野和庞大情报网的杨子灿,也不得不承认,在对付这种根植于华夏文明最深暗处的古老组织时,他并非全知全能。
“从来只有她来找我的份……”
杨子灿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从最初白道岭大营的酒宴舞会上相遇,到后来的激烈交融,再到一次次或明或暗的交锋、合作……似乎总是李秀宁掌握着相见的主动权。
这个女人,就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一朵变幻莫测的云。
他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掠过渭水、终南山、司竹园、细柳营……她会藏在哪里?
是在鬼谷道某个不为人知的秘窟,还是利用她早年经营的那些隐秘据点?
担忧无用,更何况自己也有好大一家子亲人儿女需要牵挂、照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眼前的战局。
大兴城已成人间炼狱,崩溃在即,他需要筹划下一步的收官之战。
寒气从帐帘的缝隙中钻入,让他打了个寒颤。
前线条件艰苦,即便是他这个魏王,也没有暖床的侍妾。
他褪去外袍,吹熄了大部分灯烛,只留榻边一盏昏黄的油灯,然后和衣盖上厚重的皮裘大被,躺在了冰冷的行军榻上。
粟末地的棉被和棉褥,如此好东西还不能大范围的在天下普及,更何况在者军中。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很快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许久。
就在他意识模糊,介于梦境与现实边缘之际,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袭来。
不是声音,不是光线,而是一种……温度的变化。
原本冰冷的被褥里,突然变得暖烘烘的。
紧接着,一个更加温暖、柔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清冽幽香的身体,滑入了他的怀中。
杨子灿猛地惊醒,但身体却僵住了。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只有一种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悸动。
他缓缓低头,半眯着眼睛和微张着嘴唇,去寻找、去摸索。
借着帐中微弱的烛光,他看见了一张绝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只是那双眸子此刻带着几分狡黠,几分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不是李秀宁,又是谁?
而她怀里,也就是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个。
一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婴儿,正含着手指,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不哭不闹。
“你……”
纵使以杨子灿的镇定,此刻也几乎失语。
千般算计,万般担忧,在这一刻,都被怀中这真实的、温热的触感所取代。
李秀宁将孩子往他怀里又送了送,声音低柔,带着一丝戏谑:
“怎么,魏王殿下不认得了?这可是你的种,阿远。”
杨子灿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有些僵硬的手臂,接过了那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
孩子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心头那块悬了不知多久的巨石,轰然落地,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狂喜。
这是他的儿子,他和李秀宁的儿子,阿远。
按照家族取名的规则,孩子应该叫杨辰虔,字敬威,阿远只是小字。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看着孩子纯净无邪的眼眸,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熟稔的一种名为“父亲”的责任与柔情,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他小心翼翼地将嘴唇贴在儿子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许久,用鼻子吮吸着孩子那股奶香的味道。
“你们……怎么来的?”
他抬起头,看向李秀宁,声音有些沙哑。
这龙门大营戒备森严,他的亲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她竟然能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出现在他的寝帐之内!
李秀宁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像一只找到窝的猫儿,更紧地贴在他身侧,嘴角微扬:
“鬼谷道别的不行,躲猫猫和走夜路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你的人盯得住明处的魑魅魍魉,却盯不住暗处的清风流云。”
她没有细说,但语气中的自信与傲然,已然说明一切。
杨子灿不再追问。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女子虽然表面从容,但身体深处透出的疲惫是无法作假的。
带着一个婴儿,在各方势力的追索下隐匿行踪,辗转来到这前线军营,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他收拢手臂,将她和孩子一起紧紧搂住,用体温驱散他们身上带来的寒意。
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帐内只剩下三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三
温情脉脉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李秀宁终究是李秀宁,那个能在千军万马中挥斥方遒,也能在鬼谷秘洞里执棋天下的奇女子。
在确认孩子阿远在父亲怀中再次甜甜睡去后,她便在杨子灿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一双玉手,带着冰凉的触感,却点燃了炽热的火焰,灵巧地探入他的衣襟,抚上他坚实的胸膛。
“阿布……”
她唤着他的本名,声音媚得能滴出水来,红唇凑近他的耳畔,湿热的气息喷洒:
“这些日子,想我没?”
杨子灿呼吸一窒。
他本就对她毫无抵抗力,更何况是久别重逢,又是如此香艳直接的挑逗。
所有的理智、谋划、天下大势,在这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欲望冲垮。
他低吼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噙住了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唇瓣。
帐内温度,骤升。
衣衫被粗暴地扯落,散乱一地。
两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体紧密交缠,如同干柴遇上烈火,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李秀宁的大胆与奔放,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秀子,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一个热烈索求爱抚的女人。
她的呻吟,她的迎合,她在他背上留下的抓痕,无不诉说着分离期间的思念与此刻的放纵。
杨子灿亦是全力以赴,将连日来的担忧、焦虑、以及身为统帅的压力,尽数宣泄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欢爱之中。
她的身体是他熟悉的疆场,每一次征伐都带来极致的愉悦与征服感。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次云收雨歇。
帐内,弥漫着情欲过后的靡靡之气。
两人都浑身汗湿,气喘吁吁,却依旧紧紧相拥,不愿分离。
旁边的小阿远似乎被父母的动静打扰,嘟囔了一声,又继续沉睡,小小的胸膛平稳起伏。
夜晚的时光,总是快速得如同子弹,匆匆忙忙。
激情退去,理智回归。
两人依旧赤诚相对,肌肤相亲,但口中谈论的,已是风云激荡的天下大势。
“大兴城,快撑不住了吧?”
李秀宁将脸颊贴在杨子灿汗湿的胸膛上,声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冷静。
“嗯。”
杨子灿抚摸着她的秀发。
“空仓之计已发,突厥北归,李渊李密内斗正酣,粮尽援绝,崩溃只在旦夕之间。”
“你打算如何收官?”
“困兽犹斗,最终难免一战。但我要的,是尽可能减少伤亡,尤其是城内无辜百姓的伤亡。”
杨子灿顿了顿,“待其内耗到极致,军心彻底涣散,再行总攻。届时,或可传檄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