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豪闭关的这段时日里,整个海岬城逐渐恢复了平静,那场因他而起的风波,宛如被海潮吞没的浪痕,不留一丝痕迹,但所有人心中都清楚,那份“平静”只是一种恐惧衍生出的沉默。
自从洛豪击杀宓火星、彭敢飞等人之后,海岬城再无人敢提起他的名字,甚至就连他所居住的那片区域,也成了禁地一般的存在。
修士们宁愿绕上数条街,也绝不从那一带经过,哪怕只是靠近,也会让人心底泛起阵阵寒意,偶尔有外来的修士不知情误闯进去,立刻被人拦下——不是出于好意,而是害怕被牵连。
于是,洛豪的住所周围,成了一片死寂的区域,没有人迹,没有声响,连飞禽灵兽都似乎不敢在上空停留太久,只有那一座孤寂的院落,在昏暗的雾气中静静矗立,仿佛与世隔绝。
——直到一个月后,那一日,洛豪的岁月阵盘终于停止了运转,阵盘之中流转的岁月之光缓缓散去,化作一缕轻烟消失无踪,阵盘中央,那一堆原本晶莹剔透的仙石,此刻已经化为了细碎的灰烬,仿佛经历了无尽的流年洗礼。
洛豪缓缓睁开眼,双瞳之中有光华一闪而逝,他神识一扫,眉头微微一动——岁月阵盘所映照的时间线,竟显示他已闭关整整九年,九年,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碎灰,内心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在他的修炼生涯中,从基础的阵法起步,到成为九级巅峰阵法宗师,也不过用了不到九年的时间;而如今,从那一步跨入“仙阵师”的门槛,竟然耗去了同样漫长的岁月。
“九年时间……”
洛豪喃喃低语,伸手抚过岁月阵盘冰凉的表面,他能感觉到,在这九年中,他的神识、真元、心境乃至对天地法则的理解,都经历了一次质的蜕变,虽然艰难,但值得,他现在,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级仙阵师。
这个境界,代表着他不再是凡俗阵道的修士,而是真正踏足了仙界的层次,只要再给他时间,他有信心晋级到二级、三级……甚至更高,仙阵的奥秘,已经在他心中逐渐展开。
洛豪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深邃。
“骆斌双的确是个阵道奇才……但他毕竟走的是自己的路。若我只是照搬,终究走不远。”
在九年的闭关中,他没有简单地照抄骆斌双的仙阵思路,而是以对方的结构为蓝本,重新推衍出一套属于自己的布阵手法,他没有去过仙界,也无法直接感受仙界灵气的层次与规则的差异,因此在衍生仙阵的过程中困难重重,有时一个灵纹的调整,就要耗费他数月去推演;有时阵法能量流的细微不协调,就可能导致整个阵图崩溃。
但正是这些挫折,让他真正理解了仙阵的本质,仙阵,不仅仅是灵气的汇聚与操控,更是天地法则的延展与重组,当他完全领悟这一点时,他便不再是一个追随者,而成为了一个开创者,此刻走出闭关之地,洛豪只觉得天地的灵气都变得格外明亮,呼吸之间仿佛能感受到空气中蕴含的阵道脉动。
他推开门,步入外厅,屋内的陈设与九年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微风从窗缝吹入,带着淡淡的药香——那是寒冰茹的炼丹炉传来的气息,她正盘膝坐在一旁,神情专注,面前的丹炉中火焰跳动不息,灵气环绕,丹香氤氲,整个人看起来比九年前更沉稳了几分。
洛豪扫了一眼,发现屋内空荡荡的,骆秋月和孔灵涵的气息都不在,显然她们早已外出。
“看来……这几年中,她们也没闲着。”
他心中暗想,嘴角微微一勾,或许骆秋月仍在研究潮汐流的变化规律,试图印证她的猜想,而孔灵涵,性子活泼,恐怕又是跑去城中探听消息了。
洛豪刚一踏出屋门,寒冰茹便立刻从丹炉旁站起身来,动作轻盈却带着几分急切,她一边抹去额头上的细汗,一边收起面前的丹炉与药材,眼神中闪烁着惊喜与期待。
“姐夫!”
她快步迎上前来,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你终于出关了!那些玉简……你都看完了?”
洛豪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足,九年的闭关,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那种锋锐毕露的强势,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力量感。
“是的,”
他语气淡然,却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已经大致明白其中的关键。我们可以出去了。”
说罢,他伸手牵住寒冰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寒冰茹只觉心头微颤,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灵涵和骆秋月两人呢?”
洛豪环顾屋内,神识一扫,并未察觉到二人的气息。
寒冰茹立刻开口回答,
“灵涵呆在屋里觉得无聊,让秋月陪着她去坊市了。”
洛豪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
“坊市?”
他轻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海岬城的坊市能有什么好逛的?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小玩意罢了。”
他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以孔灵涵那跳脱的性子,能安安稳稳待上九年已经是奇迹了,如今洛豪出关,她自然忍不住要到处转转。
想到这里,洛豪也不再多说,他抬手一挥,虚空中灵光闪烁,只见一枚形如微缩山岳的元器洞府缓缓浮现,随即被他收入袖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连一点真元波动都没有溢出,显示出他如今真元掌控之精准。
“走吧,”
他转头看向寒冰茹,语气淡然却带着一丝暖意,
“我们也出去看看。”
两人刚迈出去,还未来得及发出通讯,远处便传来了波动,转眼之间,四道身影从天际掠来,落在地上时几乎没有带起半点尘土,正是骆秋月、孔灵涵以及胥家兄弟。
孔灵涵一见到洛豪,眼睛立刻一亮,几乎是跑着冲了上来。
“洛大哥!你可算出关了!要是再不出来,我都要被闷坏了!”
她嘟着嘴,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骆秋月则神情恭敬地立在一旁,目光中隐约闪动着一丝欣慰。
胥峰意与胥峰吟两兄弟更是神色紧张又恭敬,几乎在洛豪现身的瞬间便连忙上前行礼。
“洛前辈!”
“前辈出关,可真是我等的幸事!”
他们深知这位“洛前辈”并非寻常修士,宓火星、瞿临毕——这些在海岬城呼风唤雨的强者,全都陨落在他的手中,如今他再度现身,恐怕整个海岬城都会暗潮汹涌。
洛豪目光一转,轻轻扫过他们两人,神识微微触探,只一瞬便感知到二人体内灵气的波动比九年前更为凝实,显然这几年也未曾荒废修炼,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问了出来,
“看来你们已经得知我出关的消息了?”
胥峰意拱手恭声开口,
“是的,前辈气息初现时,我们便感应到了,特地赶来拜见。”
洛豪神情淡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他如今已是一名仙阵师,在阵道上的理解已远非常人可比,经过岁月阵盘的推演,他已彻底确认骆秋月当初的判断——海岬岛确实是一座完整的仙阵,而潮汐流正是这座阵法中关键的“阵势流向”。
只是,这种规律并非一眼可得,若无长期的观察与对比,根本不可能从那复杂无比的灵潮变化中推演出真相。
“若这胥家兄弟真掌握了潮汐流的规律,”
洛豪心中暗想,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微一顿,
“那他们的确能派上大用场。”
他知道,若真要离开这片海岬岛,单凭阵道推演仍需漫长岁月,而胥家兄弟若能提供潮汐规律,那便等于为他打开了一道直通“阵门”的捷径。
想到这里,洛豪目光微闪,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
“很好,既然你们都到了,那就先别走了。稍后有些事情,需要你们的配合。”
胥峰意与胥峰吟心中一凛,同时应声开口,
“是,洛前辈!”
胥峰意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看上去一副憨厚老实、力能扛鼎的模样,可洛豪早在之前的交谈中就看出来,这人可绝非外表那般单纯,他那双总是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藏着一种油亮的精明与谨慎——这是在困境中生存多年后才会养成的目光。
此刻他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朝洛豪行了一礼,神情虽然谦逊,但言语间已带着主动的引导,
“洛前辈,我与我弟弟胥峰吟在海岬城滞留至今,已经整整九十年有余了。自从踏入此地那一刻起,我们便竭尽所能,想要找到离开的办法。”
他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与无奈,但那股子执着却未曾消减半分。
“这些年里,我们不断探查海岬周边的地形与潮汐变化。虽然修为浅薄,力量有限,可也并非一无所获。我们发现,在海岬东南方位的一片海域中,岬识藻的分布与漂移似乎存在某种固定的节律。除此之外,我们还记录下海岬岛部分区域在落潮时的时间差异,初步推测,这些现象很可能与岛内阵势的变化有关。”
“东南方位?”
洛豪眉头微挑,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思之色,缓缓重复了一遍。
“在海岬之中,天地之气紊乱无序,日月星辰皆被遮蔽,根本不存在可供辨认的方位。你们是如何确定‘东南’的?”
他语气不重,却让胥峰吟顿时有些局促不安,连忙上前半步,挠了挠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解释,
“洛前辈,其实……我哥说的‘东南’只是我们兄弟自己划定的方向而已。我们为了方便记录和比对观察结果,就将海岬岛人为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并非真正的天地方位,只是为了彼此沟通时不至于混乱。虽然不一定与外界的方位一致,但在岛内使用,却十分清楚,不会出错。”
洛豪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
“好办法。”
他竖起拇指,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欣赏,胥家兄弟能在如此复杂诡异的环境下,仍能以这种简明实用的方式建立“参照坐标”,不仅显示出他们的细心,更显示出他们在绝境中求生的冷静与智慧。
“你们的划分虽然不一定与外界一致,但至少内部逻辑自洽,方向不会混乱。即便外面的‘东’在这里成了‘南’,也并不影响判断。只要体系完整,推算就不会错。”
洛豪顿了顿,语气略微沉下几分,继续开口,
“不过,这种方法也有一个致命缺陷——它完全依赖经验判断。只要出现一次误差,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可能导致方向全盘错乱。经验不是阵法,终究不够精确。”
他抬起手,虚空一划,一枚小巧的罗盘海标便浮现在掌心,表面灵光黯淡,仿佛一块普通的金属圆盘。
“像这类罗盘海标,本是依靠指引阵法运行的。正常情况下,只要注入灵力,它便能精准锁定方位与灵潮流向,不受外界干扰。然而在海岬之中,它却彻底失效了。”
说到这里,洛豪目光微闪,声音低沉而有力,
“罗盘海标之所以失去效果,根本原因在于——这整座海岬岛本身就是一座仙阵!阵法之中充满干扰、屏蔽与折叠空间的阵纹。外界任何指引阵法,在此地都会被扰乱,失去效用。换句话说,这片空间中的‘方向’,并非自然存在的天地方位,而是由阵法本身定义的虚拟方位。”
他抚了抚罗盘,神识轻轻探入其中,只见那原本应当转动的阵纹光芒依旧暗淡无光。
“罗盘无法感应天地磁流,自然也就无法给出正确方向。你们用经验判断的方式虽然笨拙,却是目前唯一行得通的办法。”
说到这里,洛豪眼中掠过一丝深邃的光芒,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与几分审视。
“你们能在九十年间靠这种方法生存下来,并还推测出潮汐与岬识藻的移动规律,确实不容易。也正因为如此,你们的发现,或许正是破解这仙阵的关键。”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胥家兄弟,缓缓开口,
“接下来,我需要你们将所观察到的全部细节,不论多么微小,都告诉我。任何一丝规律,都可能是打开阵门的线索。”
胥峰意与胥峰吟对视一眼,皆是激动与敬畏并存。九十年的苦苦摸索,如今终于有了真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