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般浸透了云顶酒店的落地窗,刘醒非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楼下的车水马龙缩成模糊的光点,倒比不过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套房里格外清晰。
孙春绮率先走进来,道:“这么急叫我们来,是有新发现?”
话音未落,夏元仪与陈青卓也前后脚到了。
夏元仪脱下驼色大衣,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黑色长裙,目光扫过刘醒非紧绷的侧脸便明白了几分:“是白天那个贝恩斯,那边有动静?”
最后进来的岳娇龙反手带上门,小红靴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声音。
她刚玩了一会,眉宇间还带着未散的英气:“那老狐狸又在搞什么鬼?”
刘醒非转过身,客厅的水晶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贝恩斯快死了。”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原本各有心思的几人都愣住了。
孙春绮端起水杯的手顿了顿:“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撑不了多久,但以他的性格……”
“他不甘心老死。”
刘醒非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
“这老头一辈子都在追求长生,现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夏元仪走到吧台边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所以他又盯上你了?”
她太了解贝恩斯的手段,那老家伙最擅长从别人身上榨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止。”
刘醒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判断:“他通过偷听到了青铜仙殿的消息,打算跟着我们浑水摸鱼。”
“青铜仙殿?”
陈青卓猛地抬头,知道这一秘密的人不多,所以说消息是从自己或者夏元仪那儿泄露的?
“那地方连确切位置都没人能确定,他凭什么觉得能占到便宜?”
“凭他觉得能从我这里拿到钥匙。”
刘醒非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这老头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以为跟着我们就能坐享其成。”
夏元仪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既然知道了他的打算,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贝恩斯这些年手上沾的血腥,早就够死千百回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醒非身上。
刘醒非沉默了很久,久到孙春绮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才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因为他是我第二世的子嗣。”
“什么?”
岳娇龙忍不住低呼出声,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人意料。
“别的不好说,但他的血脉是真的,我在第二世时也有过一些交往的女性,当时我最喜欢和是露布夫人,但不是只有露布夫人一个女人,除了迪邦家族,他。就是我在国外另一条血脉。”
刘醒非指尖抵着眉心,像是在压制某种复杂的情绪。
“弑亲会产生严重的业力,这种因果纠缠会影响后续的修行,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反噬。”
夏元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壁:“难怪你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业力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在意。”
刘醒非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
“贝恩斯这辈子为了长生造的杀孽还少吗?他逆天改命的心思太重,身上的业力早就堆积如山。”
他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天边疏朗的星辰。
“这种满身业障的人,做什么事都注定难成。青铜仙殿那种地方,本就讲究缘法与心性,他强行闯入,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孙春绮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他的打算:“所以我们不用特意对付他,只要按原计划行事?”
“对。”
刘醒非回头,眼底的疲惫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平静。
“让他自己找死去吧,有些因果,总要自己了结。”
窗外的月光恰好穿过云层,照亮了他眼底深藏的轮回印记,也照亮了客厅里几人交换的眼神。
这场关于长生的追逐,注定要在青铜仙殿的秘境中,迎来最终的了断。
云顶酒店的总统套房弥漫着消毒水与高级香薰混合的味道,贝恩斯半靠在电动轮椅上,枯瘦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落地灯的光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阴影,让那双深陷的眼睛看起来愈发幽深。
“咔哒”一声轻响,卡曼推开门走进来,高跟鞋踩在羊毛地毯上几乎无声。
她刚走到房间中央,就听见贝恩斯沙哑的笑声。
“我的尿袋还没满,亲爱的侄女。”
老人转动轮椅,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自嘲的戏谑。
“这种换袋子的活,你还是留给玛莎吧,她可比你细心多了。”
卡曼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她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贝恩斯最注重体面,贴身照料的活只肯交给跟了他三十年的女仆玛莎。
在这位长辈眼里,自己和那位时常来探望的张雪宁一样,都只是需要照拂的后辈,碰不得这些“腌臜事”。
但她今天来不是听玩笑的。
卡曼走到轮椅旁,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金属扶手,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凸起,是她上周趁着帮老人整理毛毯时悄悄装上的窃听器。
“叔父,”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您已经跟刘醒非把话说透了,不是吗?”
贝恩斯的笑容淡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你想说什么?”
“我在您轮椅上装了窃听器。”
卡曼没有隐瞒,目光直视着他。
“我听到了您和他的谈话,听到了青铜仙殿,也听到了您……快撑不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他不肯帮您?刘醒非的能力您最清楚,如果他肯出手,长生不敢说,至少您的病……”
“够了。”
贝恩斯打断她,声音里的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
他转动轮椅转向落地窗,窗外的霓虹在他苍老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不会帮我的。”
卡曼愣住了:“为什么?您是他的……”
“因为我是西极人。”
贝恩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惨痛,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
“因为我身上流着西极的血,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子嗣。”
老人的肩膀微微颤抖,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刘醒非恨西极血统,从露布夫人那时候就恨。他或许会因为露布的情面,对你——迪邦家的大小姐多几分容忍,但对我——”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只盼着我早点死。”
卡曼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从未见过贝恩斯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
“他希望我死,希望我这一脉彻底绝嗣。”
贝恩斯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样西极的血统就不会再污染他的传承。听起来很残忍,对不对?”
他缓缓转过头,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但这就是那位老祖宗的心思。他从来没把我当成真正的后人,我不过是他轮回里一段不该存在的孽缘,是他想亲手掐灭的污点。”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墙上古董钟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套房里回荡。
卡曼看着轮椅上蜷缩的老人,突然明白了那些年贝恩斯对刘醒非既敬畏又疏离的态度——那不是晚辈对长辈的正常情愫,而是带着血与泪的无奈。
贝恩斯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灰败的阴影:“所以别再抱希望了,卡曼。他不会救我,就像他从来没承认过我这个子嗣一样。”
卡曼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她看着轮椅扶手上那个小小的窃听器,突然觉得自己听到的不是秘密,而是一段被血缘与仇恨缠绕的,早已注定结局的悲剧。
卡曼推开自己套房的门时,暖黄的壁灯正勾勒着沙发上蜷缩的身影。
张雪宁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丝绸睡裙的裙摆垂落在地毯上,像一汪浅浅的月光。
这场景最近越来越常见,她们之间的空气总弥漫着一种超越友谊的亲昵,连酒店服务生看她们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了然。
“你来了。”
张雪宁抬起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卡曼没应声,径直走到吧台倒了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热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她放下酒杯走过去,在张雪宁面前蹲下,手指轻轻抚过对方细腻的脸颊。
张雪宁的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连毛孔都细腻得看不见,那张始终带着清纯素雅气质的小脸精致得让人心颤。
卡曼心头一热,忍不住凑过去想吻她的唇角,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住了额头。
“别发疯了。”
张雪宁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却微微用力推开了她。
“刚从叔父那里回来?脸色这么差。”
卡曼顺势坐在地毯上,后背抵着沙发腿,语气沉了下来:“贝恩斯快不行了。”
她顿了顿,看着张雪宁平静的眼睛。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关于刘醒非,关于叔父为什么求不到他帮忙。”
张雪宁沉默片刻,伸手将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都听到了?”
“我在他轮椅上装了窃听器。”
卡曼自嘲地笑了笑。
“可听到的真相比我想象的更残忍。他说刘醒非恨西极血统,恨他这个子嗣,这是真的吗?”
张雪宁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的刺绣花纹:“是真的。刘醒非和普通修行者不一样,他会一种叫降术的奇术,能带着记忆转世三次。他的第二世,恰好转生在了西极。”
“西极……”
卡曼重复着这个词,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那一世他运气极差。”
张雪宁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
“他的父亲——我是说他在第二世的亲生父亲,把他锁在阁楼里整整十年。”
卡曼猛地抬头:“十年?”
“十年。”
张雪宁点头,眼底掠过一丝不忍。
“你可以想象那种日子。暗无天日的阁楼,吃不饱穿不暖,连大小解都只能在狭小的角落解决,尊严被碾碎成泥。一个人被那样囚禁十年,怎么可能不对那个地方、那种血统产生怨恨?”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空调的冷风轻轻吹拂。
卡曼终于明白贝恩斯那绝望的眼神从何而来——他身上流着的,正是刘醒非用十年苦难刻进骨髓里厌恶的血脉。
“不过也有例外。”
张雪宁话锋一转。
“露布夫人,当时法期特最尊贵的贵妇,却偏偏爱慕那一世的刘醒非。他们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那是他在西极唯一的温暖。”
“所以他才会对我们迪邦家的人另眼相看?”
卡曼想起贝恩斯提到的名字。
“对。”
张雪宁点头。
“露布夫人是迪邦家族的先祖,刘醒非念着那段情分,才会对她的后人多几分容忍,比如你。但这仅限于此了。”
她看着卡曼苍白的脸,语气带着无奈。
“他对西极血统的芥蒂太深,尤其对自己那脉流着西极血的子嗣,更是希望彻底断绝。贝恩斯……其实早就该明白的。”
卡曼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灯,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所谓的血脉亲情,在十年囚禁的苦难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刘醒非的冷漠不是没有缘由,贝恩斯的绝望也并非空穴来风,而她夹在中间,连愤怒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雪宁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两个年轻的女孩在豪华套房的寂静里相依相靠,窗外的霓虹再璀璨,也照不亮这段被仇恨与苦难缠绕的血脉阴影。
清晨的阳光刚越过五星酒店的玻璃幕墙,将大堂地面的大理石映照得发亮,门外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引擎怠速的低鸣。
张雪宁站在旋转门内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金属扶手,目光落在两辆缓缓停稳的白色小客巴上。
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第一辆客巴的车门滑开时,率先下来的是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
他们动作统一,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战术靴踩在酒店门前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踏响。
每个人都背着紧凑的战术背包,腰间鼓鼓囊囊,耳麦线从衣领里探出来,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
紧接着,第二辆客巴的车门打开了。
与前者截然不同,下来的是几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学者,其中一位白发老者还推着一个装满精密仪器的金属推车,仪器屏幕上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不时低头查看手中的平板电脑,神情专注而严肃。
就在这时,酒店大堂的旋转门再次转动。卡曼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贝恩斯走了出来,张雪宁紧随其后。
贝恩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脸色比昨天稍显红润,他微微抬手,示意卡曼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两队人马身上。
“看来我们的‘工具箱’到齐了。”
贝恩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向第一辆客巴前站得笔直的雇佣兵队长,对方立刻上前一步,抬手敬了个简洁的军礼。
张雪宁的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武器轮廓和精密的科技设备,指尖微微收紧。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场关乎命运的博弈,将正式拉开序幕。
酒店门前的风似乎更凉了些,吹动着贝恩斯轮椅旁的衣角,也吹动了每个人心头隐秘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