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保国公家人早就被迁走，所以郑直并没有久留，中午吃完饭，就直接回了芝麻巷。
因为已经过了头七，所以郑直直奔左郑第。他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风林火山堂内与同样刚刚回来的郑虎臣叙话。
“估摸着再有七八日孙儿就要启程了。”郑直挑着捡着将能讲的都讲了出来“清者自清，孙儿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郑虎臣仔细听着，却不以为然。因为他这几日在京营官厅坐衙，所以并未进宫哭丧。不过对于当日乾清宫之内发生的一切，也听了七七八八。郑虎臣原本以为郑直轻易走出皇城，定然留有后手。却不想……真是越活越抽抽，保国公的家产比起权势，算得了啥？郑直十万两银子都不在乎，怎么就被保国公那点家产迷住了眼……该不会是瞅上保国公家女眷了吧？
郑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继续道“孙儿这次不定啥时候回来，请祖母再搬回西郑第，管束家里。”
“不用了，十七奶奶是个持家有道的。”尉氏直接道“况且你们四嫂也要进门了。”
郑虎臣神色黯然，想到回去后要面对金苗那失望的目光，心中没来由的烦躁。这一走神，待再收敛心神时，就听祖母道“……两口子回去的，如今不成了。大太太下葬的日子不能误了，我打算让修哥和伟哥先回去。至于二奶奶和九奶奶，先陪着大奶奶过段日子。若是依旧没有音信，就让大奶奶留在我跟前吧。”
按理讲皇明承袭宋制，武职不丁忧。可是郑家如今情况特殊，连出两科状元，总要为天下读书人做出表率。再加上大太太临终已经发话，故而郑傲必须守全孝。偏偏这个节骨眼，郑傲不但疯了还失踪了，不论老太太如何不满，也还是改了安排。
很简单，虎哥媳妇就要进门了。作为嫡孙媳妇，闻喜伯夫人，日后的四奶奶是要掌管整个郑家的。哪怕是被老太太看重的十七奶奶也都要退避三舍。如此，二奶奶和九奶奶倒不如回藁城经营好长房才是正理。至于三房，郑仟年后南下，三太太日后自然也该跟过去的。京师郑家的事，就不用长房和三房操心了。
没错，去年老太太上京之时，就已经决定分家析产了。奈何时机不对，先是郑十七身陷边地，跟着是白氏、丁氏先后自戕而亡。没等郑家缓过来，郑十七又入阁了。不等老太太试探大太太的意思，对方竟然因为太过欢喜没了性命。如今郑家又是风雨飘摇时，说不得就是天翻地覆，故而需要每一个子弟力所能及为家中做出贡献。若事有不谐，也才能够共度时艰。至于分家析产，也只能早做打算。待到风调雨顺，无风无浪时，才好旧事重提。
郑虎臣自然不反对，郑直当然也不反对，不过却心中狐疑。只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没有说出口。
“仟哥说得了一个新差事，除服之后就要南下了。”老太太继续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留下十二郎帮衬着虎哥，至于十郎，让他跟着五虎去见见世面吧。”
郑虎臣和郑直立刻称是。二人哪里看不出，老太太前边的安排都是铺垫，关键的是最后这一句。没听出对于郑家兄弟，老太太总还愿意唤一声乳名或者大名。可对于郑虤和郑彪，只是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称呼。
而之所以留下郑彪支开郑虤，很简单，郑彪再不济也只是追欢卖笑，而郑虤则完全是可以用荒淫无耻来形容。
因为郑虎臣兄弟都离家多日，老太太也点到为止。又聊了片刻，就放了二人。
郑直归心似箭，出了风林火山堂，就找了借口，婉拒了郑虎臣与众兄弟一同用饭的邀请，直接回喜鹊胡同去了。郑虎臣则留下来，与众兄弟一同吃过晚饭，这才不情不愿的出了左郑第，回到了位于苏州胡同的‘闻喜伯第’外。踌躇良久之后，直到抽光身上所有的烟，才把心一横，大步走进家门。
他还就不信了，自个可是伯爵，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娘皮……夜深了，还是去大姐那里吧！
“所以若不是我听到消息，爵主就要一直瞒下去。直到新夫人进了门，对着我们姐妹指手画脚，像看呆子般戏耍的时候，才相告？”金苗怒目而视。
郑虎臣赶忙否认，却笨嘴拙舌道“哪里会有那种事，俺真的是迫不得已。这是先帝赐婚，俺这不正想法子呢。”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先帝赐婚的消息果然还是被金苗听到了。于是想暗度陈仓，躲去东院金珠那里舒爽一番的闻喜伯郑虎臣，就被金将军摄到西院渡劫。真的是渡劫，面对敌军千军万马都不曾惧怕的闻喜伯，此刻却惶恐不安、忐忐忑忑、忑忑忐忐、怯声怯气、如临深谷。
“想法子？”金苗冷笑“论颜色，人家才及笄，我已经二十了，人老色衰，哪里比得上。论辈分，那是我的侄女，爵主心里怕是指不定多快活呢！我又见不得光，就算进了门，也跟阴沟里的老鼠般，在家躲着不敢见人。可人家不同，会昌侯嫡女……”
“俺真的都准备好了。”郑虎臣百口莫辩“身份也早就找好了，这次进京就是打算给娘子一个交代的。”见金苗不信，又道“自从出了赐婚的事，俺茶不思饭不想，还是想着给娘子一个交待……”
“交待？”金苗嗤之以鼻“什么交代？不就是做妾吗？我一个伯爵夫人，什么都不求，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到头来，不但身子赔了你，娘赔了你，侄女赔给你，甚至还要在你面前强颜欢笑给你生儿育女……”越讲越气，身子不由发抖。
“不不不……”郑虎臣手忙脚乱，赶忙凑过来扶住金苗“俺原本打算，打算……”无奈之下只好把之前的筹划和盘托出“奈何二哥心有所属，只好作罢。”
金苗心思缜密，狐疑的望着郑虎臣。
郑虎臣如同被蛇蝎盯上，心里一哆嗦。他感觉被对方窥探到啥，正要开口找补，却看金苗笑了“这位二奶奶怕不是给你的十七弟打掩护吧？”
郑虎臣哭笑不得，却赶忙否认“这咋可能……”
“不止二奶奶。”金苗却异常冷静“还有九奶奶、十奶奶、十二奶奶。”
郑虎臣手一哆嗦“娘子留些口德，这咋可能……”
“呵呵。”金苗冷笑“张家虽是混账，却也敢作敢当。你们郑家……啧啧啧！”
郑虎臣大怒，奈何这事他自觉理亏，索性撤手，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传来金苗带有无限恨意的嘲讽笑声。
郑虎臣出了自家大门，却茫然四顾，真的不晓得能去哪。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待感到冷，想要回家时，才发现已经到了西郑第外。此刻一队健妇正抬着肩舆从远处角门出来，往南园后门走去。
门子李五十自然认得郑虎臣，远远瞅着，此时才凑了过来行礼“爵主，俺家十七爷已经回来了，要不受累爵主先进院暖和暖和。”
郑虎点点头也不吭声，跟着李五十进了依旧戒备森严的西郑第大门。既然郑直回来了，十二奶奶她们再住在这里确实不合适了。
刘六迎面走了过来，似乎已经得了信，赶忙凑过来行礼“爵主，俺家爷已经得了消息，请爵主到‘我自然’歇歇脚。”
郑虎臣“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在对方引领下，走进‘我自然’。一进大厅，就感到了燥热，心中不由腹诽郑直败家。凭借每年分红，郑虎臣家也完全可以如此，只是想到平白无故一个冬天就要多花三千多两银子，他就不乐意。只是却没有禁止金家姐妹和白家姐妹在自个院里烧。
二人来到东暖阁，待郑虎臣落座后，刘三退了出去。片刻后，一个丫头送来茶点，也退了出去。一盏茶的工夫后，下午时还生龙活虎的郑直，此刻脚底虚浮、面色苍白的走了进来“兄长啥事？”
郑虎臣心里不痛快，连带着瞅见郑直也不顺眼“咋了？没事不能过来瞅瞅？”不过两个时辰没见，对方就如同换了一个人般，他是不清楚养那么多女人有啥好。
“能。”郑直无语。
“……”郑虎臣却发现，他张不开嘴，甚至都不晓得要讲啥。只好与郑直无言以对，默默品茗。
良久之后，郑虎臣起身“夜深了，明个儿莫误了。”就要离开。
“兄长到底啥事？”郑直只好开口“俺过几日就要出京了，此时不讲清楚，再回来说不得就要明年了。”
郑虎臣闻言，停下脚步，踌躇片刻“肏！”坐回原位“你咋让郑彪答应和十二奶奶成亲的？”
郑直感觉头发都要炸立起来，却心虚的不敢吭声。
“问你呢。”郑虎臣皱皱眉头。
“兄长问这做啥？”郑直游移不定。
“你莫管……”郑虎臣顿了顿，却改了主意，索性和盘托出，一吐为快“你嫂子想要扶正，俺本来都准备好了一个身份，偏偏得了先帝赐婚。如今这消息被你嫂子晓得了，这不，差点把俺逼死。”
郑直无语，虎哥看来真的是想要给金苗一个身份，否则何苦讲的如此详细。他确实有主意，就是复制汤家故事，可是又担心虎哥……更多的是金小娘多想，只能道“俺给虎哥讲个事。”
郑虎臣也是为了抒发心中郁结，并不是真的对这种事多么好奇。此刻看郑直扭扭捏捏，已经想打退堂鼓了，却还是道“讲吧。”
“定国公徐光祚的发妻是被俺在他们成亲当日换了出来。”郑直低声将四年前的旧事讲了出来。
郑虎臣猛一听，感觉荒谬，更觉得郑直无耻。毕竟王家也算是乡党，就算得罪了郑直，杀了他就好，何苦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可善于用兵的他，慢慢听懂了郑直的意思“你是讲，成亲的时候换人？那孙家的小娘子该如何是好？”
“兄长纳为妾室，亦或者送出去……”话没讲完就挨了一脚。
“人家与俺无冤无仇，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郑虎臣冷了脸。
“……”郑直无奈，只好不吭声了。
“讲啊。”郑虎臣又作势要踹郑直。
“这，俺有啥法子。”郑直委屈道“俺就这一个法子，还被兄长踹，哪还有其他法子。”
郑虎尴尬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
“那咋可能。”郑直立刻道“你咋也绕不过会昌侯家的。”
郑虎臣皱皱眉头，一拍脑袋，起身就走。
郑直却莫名其妙望着郑虎臣的背影，片刻后，一拍脑袋“糊涂，糊涂！”
郑虎臣回到自家西院，卧房已经黑了灯。他却赶忙走进正房，先在金苗的丫头东儿伺候下，换了衣服。然后又耐着性子，在火炉旁去了寒气，这才厚着脸皮进了西梢间。
“什么？”原本就因为郑虎臣回来认错，消去大半怒气的金苗，听了对方的话，有些不敢相信。
“俺明个儿大朝之后，就去找会昌侯，挑明了，俺出银子，买他闺女的名分。”郑虎臣立刻把他的打算讲了出来。
“爵主刚刚去哪了？”金苗并没有去想这事成不成，而是追问郑虎臣刚刚的去向。毕竟二人为了这事，可是想了无数法子，却从没想过踢门踏户这种方式。
“……”郑虎臣却不接话“俺早听人讲……就是娘子讲的，会昌侯家没银子。前年的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案啥的，可是把京师勋贵都坑惨了。俺们不要他闺女，也不要嫁妆，还给他家一大笔银子，这种好事，一定成的。”
人心易变，金苗看着黑暗中近在咫尺的郑虎臣“达达去十七爷那里了，这主意是十七爷教的。”
“这咋可能。”郑虎臣却理直气壮的否认“那个混账可想不出俺这种法子。”
“那么十七爷教的什么法子？”金苗追问。
郑虎臣挠挠头，却无可奈何，只好把郑直卖了个干干净净“人被他赔了一百两银子送去霸州嫁人了。”
金苗无语，果然郑十七不是善类。她本来以为郑虎臣被对方撺掇着抢她已经是胆大妄为，可郑直竟然因为与乡党置气，就把堂堂的国公夫人给偷出来送人了“达达人看的凶狠，心却是善的。”
郑虎臣一听金苗今夜头一回夸赞，立刻松了口气。却忘了，这话反过来听，就是骂郑直心狠手辣。只是不可否认，郑虎臣灵机一动想出的这个法子可操作性很强“待成亲之后，俺就想法子外调。地方上晓得啥，过个十几二十年，等你从兄没了，俺们就啥也不怕了。”
金苗想了想“这主意真的是亲达达自个想的？”
“娘子啥意思？”郑虎臣真的不高兴了“俺兄弟确实坏水多，可俺也是懂兵法的……”话没讲完，就被金苗封住了嘴。
不是金苗看不起郑虎臣，而是对方真的不善于阴谋诡计。比起那个四年前就敢骑国公夫人的兄弟，心还不够狠。猛然间，金苗想起了她曾经问过郑虎臣的事。虽然对方一再否认，可金苗断定冒名顶替的事，郑直一定做过。
刚刚牵连九奶奶，十奶奶，十二奶奶，不过是金苗借题发挥，用以宣泄不满。如今细想，几位嫂嫂哪个不是来路分明，进门可不用冒名顶。唯一需要冒名顶替的，似乎只有刚刚进门的藁城乡党，郑十七故人之后，二奶奶王二姐。
莫忘了，去年郑直是求赐双妻的。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曹三郎死了，那个曹二娘去哪了？还有那个引发郑家与定国公家龃龉的曹大姐又去哪了？
至于郑二爷会不会答应？呵呵，十根指头还有短有长，长房几位兄弟可并不富裕。五房都还有郑彪那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