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城回来,郑直又绕路,来到了范子平胡同。原本他以为宋二姐已经被田菊花带走了,故而再未打算来此。却不想昨个儿夜里朱小旗捎来了对方口信,要在此地见他“俺以为……”
“以为奴是水性杨花之人?”一身青色道袍,头戴浩然巾的宋二姐盘坐炕上,看着站在暖阁中央的郑直“奴想好了,今个儿就可以跟着爷回去。”
“娘子不是不做妾吗?”郑直再次被宋二姐的决定弄得手足无措。
“爷舍得奴?”宋二姐回答的依旧干脆“与其日后做出败坏门风之事,奴情愿向十七太太低头。”
“二姐如此可人,俺自然是舍不得的。”郑直走到宋二姐身旁落座,张开怀抱,对方就主动钻了进来“事实上,俺已经准备好,二姐嫁给谁俺就让谁去见阎王。”
郑直并没有危言耸听,事实上,为了防备田菊花再兴风作浪,他也做了必要准备。却不想宋二姐得知详后情断然回绝了田菊花,根本没有跟着对方回家。更让郑直没想到的是,宋二姐竟然宁可给他做妾,也不愿意另嫁他人,这让如今有些灰头土脸的他格外高兴。当然,经历过这么多事,郑直也不会以为宋二姐是如何钟情于己,无外乎钱财而已。
宋二姐却并未因为郑直给出的答案惧怕,反而没忍住笑了起来“奴想到了。”
郑直有些意外“原来二姐如此懂俺。”
宋二姐却凑到郑直耳边,就是重提“奴把寿奴和素安也带回家。”
郑直清清嗓子,安抚住怀里不安分的尤物“俺打算将寿奴许配给俺侄子墨哥,二姐以为如何?”怕对方误解,特意强调“俺就想让寿奴有个好结果。”
“好。”宋二姐却并没有任何不满,盯着郑直的眼睛,立刻答应下来。
“还有,二姐也先不要着急进门。”郑直有些心虚,赶紧解释“俺已经委屈了二姐了,咋也不能再让二姐与田嬷嬷生分了。况且俺想光明正大的将二姐抬进门,哪怕是做妾,该有的礼数也不能缺了。”
这话半真半假,可总归是用了心的。郑直不是好人,甚至也没想着做啥好事。他也烦了整日鸡鸣狗盗,二姐愿意做妾,自然再好不过。可正因为如此,郑直才不想委屈了对方,否则,太太咋可能再次露出破绽?没错,若不是上次的竹三娘心怀不轨,他咋也不会半途而废。可如今的沈中士,太太是清楚对方来历的,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故而,郑直才会对宋二姐如此念念不忘。好在这尤物也是个妙人,不但懂他,甚至连脾气都比前些年收敛了很多。
“那要多久?”宋二姐闻言颇为沮丧,委屈的钻进郑直怀里哽咽道“奴都不求名分了,难道依旧不能进门?”
“莫哭,莫哭。”郑直哄道“俺巡边回来,就办。保证二姐除服后,就光明正大的去宋家提亲。”
田菊花与天子那点破事,在皇城里不是秘密。他纳对方闺女进门,似乎可以被认为是亲近太子。当然这也得分时候,正常时候太子咋也不会认为有人纳他乳母的闺女是亲近自个。所以需要等到太子发现他自个被刘健三个老贼欺负时,郑直再提出纳宋二姐为妾。那时太子必然不会多想,也不会反对郑直纳宋二姐为妾的。
宋二姐见郑直不为所动,无可奈何索性破罐子破摔,推倒郑直压了上去“爷欺负人,爷欺负……”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肩舆落下,十二奶奶与十七奶奶在一众丫头婆子簇拥下来到左郑第,此刻这里倒是比往日热闹很多,下人们正在收拾东西。明日二爷和九爷就要护送大太太的棺木回乡了,因为老太太提出顺势要重新修缮祖坟,还有进行焚黄礼,故而这次跟着二人回乡的家人有很多。哪怕是郑虎臣,也派了不少人回乡。不过,十二奶奶与十七奶奶今日并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结伴来看大奶奶的。
“不管怎么讲,他都是我男人。”大奶奶斜靠在炕头,有气无力道“但凡有可能我也不能让他在外边。”
十七奶奶也劝道“大嫂量力而行就好,十七爷已经打发人出去。不止京师,周围的州县也在寻找。”
“就是,会要消息的。”十二奶奶将大奶奶揽进怀里,怜惜道“嫂嫂也不可太执拗。”
“两位嫂嫂不用劝我了。”大奶奶固执道“找不到大爷,我是不会罢休的。”
正说着,大奶奶的丫头红哥进来行礼之后,将托盘上的一盘糕点放到了桌上“两位奶奶尝尝,这是我家奶奶亲自去厨房做的蜜饯胡桃。”
十二奶奶瞅着面相不错的糕点,伸手拿了三块,递给身旁的十七奶奶和大奶奶各一块。一口咬下去,胡桃的脆与蜜糖的柔软完美结合,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喜欢还有。”大奶奶瞅着十二奶奶与十七奶奶似乎喜欢吃,立刻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这是嫂嫂亲手做的,不一样的。”十七奶奶很给面子的,又拿了一块。
“就是,就是,嫂嫂真的手巧。”十二奶奶一边附和,一边居高临下俯视怀里的大奶奶。
十七奶奶无语,清清嗓子,将红哥的注意力吸引来。这时外边传来动静,红哥走了出去,不多时从外边掀开了门帘“二奶奶来了。”
话音未落,王二姐在丫头杏儿搀扶下,走了进来“几位嫂嫂都在呢?”笑着坐到了十七奶奶身旁“时才我禀明了老太太,明个儿就跟着二爷一起回乡了。”
屋内一众妯娌颇为意外,郑修虽然明日回乡,却不过是护送母丧。对方如今有锦衣卫总旗的冠带,日后就该在京师落地生根。这次能够出城,也是当日承旨后,向锦衣卫经历司告假了的。可听二奶奶的口气,似乎不像是短期内还回来。
“二嫂难道不回来了?”十二奶奶快人快语,立刻追问。
“自然不是。”二奶奶拿起一块蜜饯胡桃道“我自小长在京师,这次回去,除了护送大太太的棺木,还有就是去娘家瞅瞅我兄弟。”
这自然是借口,真实原因很简单,王二姐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故而决定,先借助郑家的势力,将藁城亲族霸占的王增产业夺回来。然后顺便摸清楚郑家,尤其是郑十七如今在藁城究竟有多少东西。一旦大难临头,好先下手为强。亦或者就算郑十七这次躲过去了,她也好为将来分家做准备。
王二姐自然不是盼着分家,奈何老太太嫡亲长孙媳妇马上就要进门了,对方才是名正言顺的郑家后院当家人。虽然她接手左郑第内宅家务没几日,却已经晓得老太太手里的好东西有不少。故而,这次回乡,王二姐还向老太太讨了锦瑟姑娘帮衬。郑家之中,再没有一个人比此人更清楚老太太的家底了。更不要提,锦瑟的爷老子是郑家的大管家,老娘是老太太的体己人。若不是王二姐刚进门没两日,真的就准备求老太太将锦瑟指给郑修做妾了。如今,只好先找借口把对方留在跟前。
大奶奶如今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甚至本能的站到了五房这一边,感到二奶奶没安好心。
十二奶奶却立刻夸赞,松开大奶奶,坐到了二奶奶身旁。十七奶奶面对无语的大奶奶,哭笑不得“如此,我也该为二奶奶准备一份仪程才好。”说着起身,与一众妯娌道别后向外走去。
果然如同她所料,一向耳聪目明的十二奶奶似乎没听到,此刻正专注于二奶奶今日穿在身上的时令装。仪程嘛,要不少银子。尤其今个儿三太太、六太太、十奶奶都不在场,只能力强者出了。
“自然有古怪。”出了左郑第,十七奶奶并没有回自院子。打发挑心回去准备五百两银子,用一众妯娌的名义给二奶奶送过去后,乘坐肩舆走夹道来进了右郑第来看情绪不佳的三太太。讲起时才的事,三太太漫不经心道“听意思,大奶奶可一点都不像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
“姐姐讲的对。”十七奶奶‘如梦初醒’,立刻赞同道“胡桃仁需经蜜糖长时熬煮,期间要不停观察色泽,制作起来费时费力。倘若大奶奶真的牵挂大爷,实在不该有这种心思。”继而后知后觉追问道“莫不是姐姐早就怀疑大奶奶,那日才会特意特意提一句,大爷喜欢在家中躲藏?”
“那时只是怀疑。”三太太也不否认“之前守灵大奶奶来得最迟,走的最早,到了就窝在西梢间再不动地方。偏偏那日早早就来了,还在咱们那屋久久不肯离开。当时只道她想解闷,如今才知是别有所图。”
“那如今咱们怎么办?”十七奶奶继续追问。
“也是个苦命人,我会给她们提个醒。”因为老太太和郑家一众光棍封锁消息,所以直到如今,后院一众女眷对于大太太为何突然就不成了还是蒙在鼓里。不过出了这事,三太太就不免多想了,当然并没有想要深究的意思“只要不牵连郑家,随她去吧。”
这话是有感而发,那日英国公嫡孙张仑特意来祭拜大太太,她就感到奇怪,立刻让唐玉璞跟着。果然张仑那小畜生别有所图,竟然是怕沾染上十三姐的晦气,舍了个替身去宫观受难。初时,三太太自然恨不得咒死张仑,可如今想开了。
十七奶奶自然从善如流。
“妹妹之前提的,那位南京的王树王佥事,如今可有了消息?”三太太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再费神,甚至为了十三姐,再次以姐妹相称呼。
“还没有。”十七奶奶差点被闪到腰,赶忙道“原本打算用飞奴传书,奈何怕不周全,我兄弟就派了得力家人携带书信去南京送的信。如今是冬月,想来也要二月时才能有消息。”
事实上,十七奶奶骗了三太太。倒不是居心不良,而是避嫌。为了促成王家和十三姐的亲事,汤俌过年的时候,就找到了瑞安侯王源说和。有银子开道,这件事甚至都惊动了皇太后。如今只要三太太点头,这门亲事根本无需再大费周章的询问南京那位王佥事家。只是十七奶奶不想在三太太面前显得太过急迫,这才有意拖延。当然也拖延不了几日,毕竟没有人比十七奶奶更加迫切想要将十三姐嫁出去。
正说着,腊梅走了进来“奴婢刚刚给十奶奶那里送太太做的暖衣,远远瞅见二奶奶和十二奶奶地朝着咱们院子来了。”
她这自然不是防备二奶奶,而是十二奶奶。这位如今每来一次,院里就遭一次殃。因此也顾不得十七奶奶在,赶紧提醒太太把贵重东西藏起来,免得被这祖宗夺了。
十七奶奶无语,起身道“姐姐养着,我先回去了。”
她不是躲着十二奶奶,而是躲着二奶奶。倒不是怕对方如何,而是眼不见心不烦。时才二奶奶在大奶奶那里,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的。
三太太点头道“若是王家那边有消息了立刻打发人来知会我。”一切都在不言中。
十七奶奶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姐不读书了?”身穿锦缎的李妈妈走进暖间。
“该去伺候母亲吃饭了。”宋寿奴解释一句,离开书案,伸手扶住李妈妈。
“哦。”李妈妈瞅了眼桌上的《会真记》,笑道“姐读书仔细不晓得,时才吉祥姑娘来了,说今个儿观主身子不舒服,姐就不必过去了。中午咱们自个吃,红娘已经去厨房取了饭菜。”
宋寿奴赶忙追问“吉祥姑娘可曾讲母亲究竟哪不舒服?”
“哦。”李妈妈笑道“吉祥姑娘没讲,不过,我听说郑老爷也来探视观主了。”
宋寿奴一愣,继而脸色微红。她已经成人,再加上这两年家中遭遇变故,这几日很是看了些话本来聊以自慰,大概懂了。
“可说呢。”李妈妈引着宋寿奴来到明间饭桌旁落座,招呼两个小丫头红娘和莺莺去布菜。瞅见一品羊肉丝被红娘从食盒里端出,笑道“我记得郑老爷就喜欢吃羊肉,那年端阳,大娘子让璎珞……”
“妈妈。”宋寿奴却打断李妈妈的话“咱家何时有丫头叫璎珞?”
李妈妈赶紧道“瞧我这张嘴,姐莫恼。”说着就要打自个的嘴,却被宋寿奴拦住。
“妈妈这不是挤兑我吗。”宋寿奴将李妈妈按到桌旁落座“往事已矣,我只求日后安稳。”如今这院里,只有母亲、李妈妈,还有住在隔壁院子里的施素安晓得她的身份,故而宋寿奴再不想旧事重提。
“姐说得对。”李妈妈却无可奈何,起身将两个小丫头打发出去,再次坐到了饭桌下边的小桌旁劝道“到底是母女,哪有隔夜仇。听说……在那种地方……也是受老罪了……”
“她受罪是罪有应得。”原本想要再次将李妈妈请到大桌吃饭的宋寿奴,立刻打断对方的话,坚定道“妈妈日后也莫要再提她,免得脏了我的耳朵。”说着伸手夹了一筷子羊肉丝放进嘴里。
李妈妈见此无奈,甚至拿出丝帕擦拭眼角。
待二人吃过饭,李妈妈伺候宋寿奴午休后,又到西厢房瞅了瞅奶娘怀里的驴儿。这才走出小院,瞥了眼不远处的另一座院门,冷笑一声,来到前院倒座房。刚刚进门,就被人从身后抱起,继而扔在炕上。
李妈妈却不惊慌,反而露出妩媚笑容,瞅着面前的精壮汉子悠哉插上门,一边狞笑着解开大带,一边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