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这个歌时候，门罗还上大学。
门罗在窗前听着一楼咖啡店的一首法语歌。
当年为了找这首歌，他找遍了所有的论坛。
他感到了心动。
叫什么来着？
只记得有蓝色海岸线这几个字。
今天他要执行夜班任务。
现在白天和晚上的工作越来越分不开了。
甚至门罗白天也会考虑夜班的工作，这可能是规则里说，干得好的管理员会升职为全职的原因吧。
现在门罗的状态岂不是就等于全职的了？
门罗好怀念分的清清楚楚的时候。
虽然现在不担心钱，不操心生意，但有失落感。
对于敏感的人来说，每一种状态的变化，无论好坏， 都会带来失落感吧。
门罗在想今天的任务。
他甚至在想，如果今天不执行任务会怎么样？
连小猫小狗都没有踢过一脚的门罗，竟然要去夺取一个人，哦，不，小柔应该不是一个人类。
甚至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小柔是个什么样的生物。
无论是什么，这段经历都会改变自己。
并不是不喜欢改变，而是享受当下的这一点点快乐。
门罗很担心这快乐就此消失了，回到大学时代的颓废和不知所措。
大学毕业毕业，不，是没找到这份工作之前，门罗总是不知所措的。
担心被父母电话斥责，担心被问成绩，担心被问收入，担心被问有没有女朋友。
如果说这一年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每一个小小的变动都会改变任何一个人或者任何一个状态。
这才是对混沌理论中的蝴蝶效应最深切的理解。
门罗觉得心痛。
为了i9j型人类的被流放的命运而心痛。
两声敲门声之后，瑞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文希让我提醒你该出发了。”
门罗站起来，带有一种上沙场的悲壮打开了门：“如果我回不来，你们不要忘记喂我的鳄龟，还有按时浇花。”
瑞德一脸惊讶的看着门罗：“老板，您又异想天开了。”
门罗知道，他一般用‘您’的时候都是在嘲讽自己。
门罗懒得理他，按照文海的安排，直接走向电梯。
“你不用担心。如果出现危险，你也会自动回到这里的，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瑞德声音里带了几分认真。
门罗回头。
他惊讶的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完好的坐在窗边的高背阅读沙发里。
“这？”他有些茫然。
“你现在是没有实体的个体，就是人类所说的灵魂。”瑞德提醒道。
门罗快步进了电梯，这也太吓人了。
万一房间里的自己站起来跟自己说话，自己一定会当场疯掉。
“你要去哪里？”电梯里的智能女声问道。
“我要去地下室的最底层。”
“好的。...到了。”
门罗觉得只过了三秒而已，门便打开了。
一个空旷的白色的大厅，透明的电梯孤零零的在大厅中间。
很像夜班的大厅，只是少了操控台。
门罗往前直行，走了至少有七八分钟，才走到对面的墙壁面前，把两只手掌按了上去。
瞬间两扇大门被推开了，门罗好像站在一个火炉前，眼前红彤彤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门罗原想深呼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再走出去。岂不知，这一口深吸气差点把他送回三楼。
这温度至少有五六十以上华氏度吧。
门罗把吸了一半的热气吐了出去，大脑一片空白。
他咬咬牙，一步跨了出去。
地狱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门罗站在一片荒凉的山丘上，远远近近，全是火。温度高的到门罗怀疑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熟了。
“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罗身后传来。
门罗缓缓地转过身。
并不是他耍酷，只是根本不敢大幅度的动作，这酷热的风浪让他感觉转身快了，会被剥掉一层皮。
四周一片火海，门罗根本看不到人。
难道是六七米外的那棵正在燃烧的树在说话？
“再转身，低头。”尖细的声音很虚弱。
门罗这一转身差点吓得浑身瘫软。
如果不是温度如此之高，他一定会坐在地上。
他刚刚走进来的位置，竟然在一个火山口上方，火红的岩浆正在方圆约二十米直径的大坑里咕嘟咕嘟的沸腾着。
岩浆中间有一只兔子，没错，太像兔子了。
只看露出来的头部和起起伏伏的上半身，确实是一只超大的兔子。从露出来部分看，她像是粉色的
只是不知道这红色的眼睛是本来就这样红的，还是在岩浆里煮的。
“你好，我是小柔。原来你是两条腿站立的生物。我还没见过两条腿站立的生物呢。”尖细的声音从使劲昂着的脑袋里发出来。
门罗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这沸腾岩浆里的粉色大兔子。
突然他想起什么：“源区引导者呢？”
“他们啊，他们只以你能接受的形态出现。就像你我之间无论说的什么语言，互相都能听懂一样。”从颤抖的声音听得出，尖细的声音异常痛苦。
“你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门罗觉得岩浆的热量已经快把自己融化了。如果不是知道无处可躲，自己一定会拔腿就跑。
“非常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尖细的声音刚落，门罗听到身后有呼啸声传来。
他来不及回头，本能的蹲了下去。
只见一个冒着火的飞禽落进了岩浆，瞬间岩浆泛起一圈深灰色，那只大鸟被岩浆消化的无影无踪。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惩罚。这个星球的灾难是我造成的。我亲手把这个星球覆盖在火海之中。对我的惩罚便是我永远无法死去，只能在这火一样的岩浆里燃烧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门罗越过岩浆，看着不见边际的苍茫大地正在此起彼伏的燃烧。
尖细的声音虚弱的说：“来吧，带走我的记忆，最好全都带走。我的记忆会让你知道的。”
“我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你吗？”门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出这句话。
“有办法的话，文海在来之前应该就告诉你了吧。”
“他确实告诉我一个办法。”门罗老老实实地说。
这种场合，张一下口，连胃都感觉要烧起来了。就不要废话了吧。
“啊，天哪，求你了。无论什么结果都比我现在好。”尖细的声音不像是从嘴里发出的：“是我错了。你要记住我的下场。永远不要试图当上帝。逻辑的形成无论残酷还是顺利，都不要有上帝情结.....”
后面几句没听清，因为那嘴在岩浆中浮沉着。
“源区引导者说，我可以在拿到你的记忆的同时，也带走你的灵魂。”门罗没想到经过了让自己痛苦的不能自已的一个早晨，说出这句话是这么的轻松，还带着拯救的意味。
“谢谢，求你了。”尖细的声音说：“这对我是一种救赎，但对于你，却是一种负担。消化掉一个人的灵魂，是很难的。”
门罗突然有点好奇，它们本来的语言是什么样的？
这个谜底在他几分钟之后就解决了。
他按照源区引导者的指导的方式，手握腰间的黄金蛇，闭上眼睛，几秒种后，门罗成功的得到了小柔的记忆和她的灵魂。
同时他还得到了她超级精密的听力。
这不是像看到父母亲投湖自杀时那种听力，那需要视力所及，到现场看到，才能听到。
这是一种雷达一样的听力。
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痛苦和嚎叫差点把门罗撕裂。
没错，他能听得懂它们的语言，来自那个星球各个角落正在死去的声音，全部是仇恨和愤怒的咒骂。
门罗咬牙坚持了至少三秒，看着大兔子模样的生物在岩浆里逐渐下沉、融化，那一部分岩浆慢慢呈一片紫色，随后恢复了沸腾的火红。
然后他两手握住黄金蛇，猛地转身前冲。
门罗重新站在了清凉干燥的白色地下室里。
他如同做了一场梦，缓缓地走向透明电梯。
电梯门自动打开，门罗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嘴巴像是两片铺着沙子的瓦片。
门罗回到三楼，瑞德站在原地，惊讶的看着他：“老板，你这一趟可是不轻松啊。简直像是去地狱呆了三小时。”
门罗坐回到椅子上，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件厚外套紧紧包裹着自己的灵魂。
这感觉太让人不舒服了。
“三小时？”
“是啊，你从出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小时了。”跟着走进来的瑞德指指门罗对面的挂钟，然后递了一杯水给门罗。
门罗把水一饮而尽：“我...我现在非常不舒服。我觉得我的身体像是一件小号的外套。”
瑞德沉默着。
他在思考。
或者是在搜索。
也可能在跟某人联络。
突然瑞德耸了耸肩：“来，老板，你出来。”
门罗忍住浑身的酸胀，站起来，迈着笨拙的步伐跟着瑞德走到门外大厅里。
瑞德把卧室门关好，站到门罗的对面。
门罗正在惶惑，瑞德突然横着用膀子撞向门罗胸口，把门罗撞得几乎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门上，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门罗刚要发火，突然发现那种酸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晕眩。
“行了，你去躺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瑞德带着一丝抱歉地笑。
门罗揉揉胸口，又揉了揉肩膀，虽然明白了瑞德的用意，但是非常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你也可以先通知我一下吧。”
“那就没效果了。”
“好吧。”门罗不满的转身回了卧室，仰面躺在床上。
自从夜班以来，他第一次在白天睡了过去。
梦里是那只兔子在等他。
坐在那里的大兔子足有1.4米的身高。她坐在一片青草遍地的草原边缘，身后是幽深的森林。
“你好！”兔子说，她的声音温柔甜美，像多汁的浆果。
原来兔子是雪白的，不是刚刚岩浆里看到的粉色。
“你好。”门罗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他认出来远远地那座小山丘。
那就是那座火山口。
“我们的世界是不是很美？”兔子的声音像她的皮毛一样干净。
“确实如此。”门罗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充溢着青草的香和花香。
门罗从小一直很喜欢割草机经过之后，青草的香味。
“这一段记忆，是我灵魂里关于我的世界最好的一段时间。以后我的灵魂就将被你溶解吸收，我希望你记住这一段，而不是以为我一直就生活在你最后见我的那种世界里。”
“好的。”门罗很被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想起两个重要问题：“你邮件里说的新管理员的危险是什么？还有，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要受到那样的惩罚。”
白色的大兔子挪动了一下胖乎乎的大屁股，靠在一棵大树上：“关于新管理员的危险我不能说太多。先说说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处境，也许能说明一个危险的角度。你看到我们的生存空间吗？很美吧？其实是一种很笨拙的游牧模式。一定会想我们很原始吧》并不是！我们这属于标准的后科技时代之后的时代。我们以前的科技比人类发达得多。但是越发达就意味着越快的灭亡。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些多产多胎的生物还存活着。而我们这些生物在后科技时代由于过度的资源利用和开发，已经被赋予了智力和动手能力。你看我的爪子...”
大兔子亮出了看似一个肉垫的爪子，随后门罗发现，那肉垫可以有自主的活动能力，像是一根根手指。
“大部分生物都有这个能力，甚至一些禽类。哦，应该说，尤其一些禽类。”大兔子看了看天空，好像被偷听到一样：“而且禽类有天生的优势，他们生的多啊。说到生的多的，当然还有我们兔子。生育永远是种族发展的原动力啊。一些单胎单卵生育，生育周期长的生物，被潜移默化或者恶意的淘汰了。”
“那人类呢？”
“我们这里本来也没有人类。但是有的是一种跟人类差不多的生物。他们两腿走路，上肢很短，生了孩子会放在身体前面的袋子里生活一年之久。”
“你是说袋鼠？”
“你们这样称呼他们吗？我们可是跟他们叫袋神。是他们开发创造了这一切。可惜，他们没熬过后科技时代。他们被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些科技灭绝了。其实最根本的还是他们自己吧。没有更多的同族后代，有的只是带着贪心改造的优化基因后的类袋神。他们连老老实实的完整延续基因都不肯，只想要更好的。这种贪婪是致命的。最终我也是吃了这个亏啊。”
“这样的环境不是很完美吗？”门罗看着四周想：这不是一只兔子的天堂吗？
“是的。但是我们只是兔子，无论怎么升级，在度过了后科技时代之后，没了武器，便只能成为食物。而且随着体形的增大，没有洞穴的保护，已经被天空的智能鹰，升级版的海鸥，还有那些凶残的根本没有多少脑子的两栖生物猎杀的所剩无几。我们生的再多再快，也阻挡不住经年累月的猎杀。现在地面上跑的，就连以前的一些凶猛兽类，都已经被猎杀得差不多了。两栖生物有水可以躲藏，有翅膀的变成了为所欲为的恶霸。你们地球不是也经历过恐龙时代吗。我觉得现在我们的星球正在往那个方向发展。”
“这可真是...”门罗已经说不出话了。
“在上个月，我失去了我的祖母，他们被从北海岸迁徙过来的一种凶残的两栖禽类猎杀了。我只剩下我的小侄子和外甥女。他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同族了。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夜班工作中得知了我们的地下还有一小组袋神的存在。他们在地底深处的避难所里，我与他们取得了联系，希望把小侄子和外甥女送到那里繁衍生息。作为交换条件，我把源区引导者为我提供的秘密城堡，作为他们避难所通往地面的出口，可以偶尔上来接收一下恒星的光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看起来不错的办法，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了那种地步？”门罗感觉，换了自己，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贪婪、傲慢。”大白兔子叹息道：“地下避难所的人觊觎我的城堡，他们觉得这是一个东山再起的大好机会。他们给我判了一个发动战争罪，给我注射了他们在底下发明的不死药，把我扔进火山口永世不能轮回。”
“唉，你也太幼稚了。”门罗虽然叹息，但是完全可以理解双方的做法。
“是的，害得我的两个后代直接沦为了食物。他们不杀我的原因，是认为我知道的比他们还要多，可以随时向我提问。”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因为每个城堡里都设置的自动毁灭程序，只要我每隔一段时间没有动态指示，就会自动启动自毁程序。他们把我扔进了火山口之前，他们已经正式从地下搬进来有一段时间了。那天早晨我从夜班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有动态指示，他们便把我装进箱子里抬了出去，我便是那时候给你发的邮件。然后我就被扔进了火山口。而城堡当天便启动了自毁程序。无奈他们只好背水一战。然而他们根本不是铺天盖地的袭击者的对手，最后启动了他们备用的毁灭性武器。”大兔子的声音微弱了很多，门罗注意到，她的身体也小了一圈。
“最后他们应该会后悔吧？”门罗真是同情不起来。
“是的，他们派了人去找我，求我救他们。可是这种火山口的惩罚是不可逆的，他们又无法救出我。我为什么要救他们？何况，我也救不了。”
“源区管理员应该已经预先知道这个后果了吧。”门罗还不太了解他们对时间的掌控机制。
“不可能，这才是为什么选管理员非常慎重的原因。事情发生后，可以回到过去检查损失。但无法纠正错误。.....大概...应该是这样的。”
“那么，你们这个空间的管理者就任由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吗？”门罗有点生气。
“我觉得我们的这个星球应该是已经被流放的。文海说过的，我是有机会提前成为全职管理者的。可能也与这个空间即将重启或者毁灭有关。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啊。”
“i9j型人类也将被流放了。”门罗知道这句话说的没有意义，但还是充满遗憾的说出来了。
这句话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因为他已经缓缓睁开眼睛，关于小柔、大白兔子和美丽的草原，一切都不复存在。
“为什么，小柔没有保镖？”门罗忽的坐起来，问站在门外的瑞德。
“大概率是她的那个空间没有任何可以容许智能设备存在的环境。”瑞德想了一下说道，更可能是在数据库搜索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给她换一个生存空间。”门罗带着不甘心。
“既然做出了这种事，她被淘汰也是必然的。这已经是很人道的处理方式了。你不觉得吗？就连文山失踪，都是再等一个顺其自然。小柔的事情只是在等一个顺其自然的机会，让她成为一个全职管理者而已。”瑞德说完转过头看着门罗：“前面一段话是文海让我转述的。还有最后一句：你的工作跟源区引导者的工作共同之处就在于：建立一个逻辑，完美运行这个逻辑，然后在逻辑破坏的时候找到新的更完美的新逻辑，然后去建立新的逻辑。”
“只有逻辑是重要的，除此之外都可以忽略。”门罗喃喃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