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弄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他快要回到‘经纶里’的时候,侦探公会逮捕了他。他被他们摁在被夕阳染醉的土地上。他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有几双手,他只记得那些强壮有力的大手,就像钢筋似的把自己扎在了冰冷的土地上,而地面上那殷红的颜色,则是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
接下来是长达两天两夜的不间断审讯。一个问题回答了八百遍,一个细节回忆了六千遍。他们问到他脑子发昏,问到他双腿肿胀,问到他精神萎靡,问到他前言不搭后语,问到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给出他们满意的答复时,他才像条狗似的,被他们丢入了牢房。
他以为苦难总算过去,直到第二天,他们再次把他锁进铁椅中。
然后是长达半年的折磨。
他们说他是‘反叛分子’,他们说他手里有不下于三条人命,他们说将军后裔的死亡,也同他脱不了干系。
他们说,不要再负隅顽抗,将军后裔的小弟,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他们还说,认罪伏法,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拍桌子、瞪眼睛、恐吓、威慑、大灯照脸、扇耳光、脚踹拳打等方式轮番上演;渺小的、高大的、粗壮的、结实的、有力的身影接连出现,仅仅为了让他在那份‘供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哪里肯签?签了,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没有身份的人,再加上罪犯的标签,除了跑回山里继续为‘反叛者’效力,他哪里还有别的路可走?他可不想死于乱刀之下,他可不想步了将军后裔的后尘。他是医生,他是大夫,他会做治病救人的药,他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甚至还能过上很好的日子……他绝不能在那份‘莫须有’的供状上签字,他绝不能让自己剩下的人生,沦为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咬着牙,一遍一遍地拒绝,一遍一遍地否定,一遍一遍地挣扎……
他或许赢了,因为审讯的频率逐渐变低了,因为审讯他的人,也逐渐变少了。也或许是对方乏了累了,觉得在他身上榨不出更多东西来了,又或者是他本来就是个身无分文的人,对方觉得在他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总之,他们放过他了,放任他像条死狗似的躺在那个既逼仄又幽暗的空间里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他才重新闻到了阳光的味道——他终于自由了。但不是因为对方的突然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对方上级的上级,忽然成了阶下囚。新上任的大人物为了清除异己,对方上级的上级,和他的案子,就成了大人物手中的第一批棋子。
但他也永远成为不了‘里民’了,因为他还是被判了刑——一年徒刑。他被羁押的日子正好抵扣了刑期。他于那个夏天,再次闻到阳光的味道。
突然出现脚步声。他吓得不敢动了,他的思绪,也从回忆中抽了出来。墙外的寒风依旧瑟瑟聒噪着,呼啸而过,似乎想将这扭曲的世界一股脑带走一般。
这是间地下仓房,皮雅家的。皮雅只能把他安排到这里。面前的那堆破铜烂铁,则是皮雅儿子从‘合金山脉’淘来的废弃品。他来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他的每次出现,古拉姆都会心惊胆战一番。她儿子喜好赌博,脾气不好,因为智慧机器人时代的降临,前两年又丢了工作,所以变得更加狂躁,一不顺心,皮雅就成了他的出气筒。辱骂都算轻的,他经常对自己的母亲动手。如果被他发现自己这个‘逃犯’居然窝藏在这里,那自己和皮雅的结果,可想而知。
他希望不是他,他希望来人是皮雅。可这个希望很快便落空了——因为那沉重的皮鞋声,不可能是瘦小的皮雅的脚步声。
古拉姆连忙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然后又向墙体边缘缩了缩。
在夸张的心跳声中,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而且不止一个,是两个。
接着,门开了。嘎啦啦的响声过后,晦涩的光线扫过薄薄的被子,心脏差点骤停。
“操,怎么这么臭啊?”一个人嫌弃地说。
某种重物砸到金属上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两下拍手的声音。皮雅的儿子说道,“臭?呵呵,尼克,我告诉你,等老子把这里面的金子都抠出来,你就不觉得臭了。”
“皮尔斯,你不是输糊涂了吧?就这狗屌玩意,能扣出金子?”
“呵,你可真没文化。还狗屌玩意,你知道我费了半天劲,才挖出来的这么一块小东西,学名叫啥不?”
“叫啥?”
“神骸,也叫中央处理器残骸。”皮尔斯兴奋说道,“以前战舰、船舶的中央处理器残留物。它们虽然被融了,但里面的金子还在。”
“真的假的,你从哪听说的?不是被人给忽悠了吧?这玩意里要是有金子,那他妈合金山脉早就被人搬空了吧?”
“呵呵,那是因为,如果操作不当,就会中毒。神骸内部填充了一种用于散热的、名为‘静滞凝胶’的纳米材料。在神骇被暴力切割时,这些凝胶会变质晶体化,并会释放出一种名为‘神经毒性尘埃’的毒素,轻则引发神经性麻痹,重则呼吸衰竭而死。”
古拉姆被吓了一跳:有毒?那我住在这里好几天了,岂不是……
“中毒?”后退的脚步声响起,尼克惊恐道,“我操,我说这么臭呢,原来是他妈有毒啊!皮尔斯,你妈逼的,你他妈是要害死老子吗?”
“看你那点出息,呵呵,如果有毒的话,老子还能站在这里吗?放心,尼克,老子拉你入伙,可不是为了害你的,而是为了一起赚大钱的!”
“操你妈你可别骗老子,老子还没活够呢!”
皮尔斯大怒道,“妈个逼的,我他妈啥时候忽悠过你?要不是看你老实,老子才不拉你入伙呢。妈个逼的你要是不想弄就赶紧滚,别耽误老子赚大钱。个废物,这也怕那也怕,那还挣个鸡巴钱?富贵险中求都不懂是吗?要滚赶紧滚,妈个逼的。”
尼克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没毒?”
“要是有毒,老子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放心吧,老子早就处理过了。”
尼克走进房间的脚步声响起,“金子在哪呢?我咋看不到?”
“你当然看不到了,因为老子还没处理呢。尼克,不是我吹牛逼,等我这间小仓房堆满了‘神骇’,那你我的出头之日,也就不远了。所以你就跟我好好干吧,到时候咱俩三七分,我绝不亏待你。”
“那这些,到底能换多少钱啊?”
皮尔斯笑道,“我粗略算过,如果能将仓库堆满的话,我们大概能炼出三十公斤左右。呵呵,”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尼克,三十公斤的黄金,你想想看,如果有了这笔钱,我们还用怕那些流氓吗?我们还用过这种苦哈哈的日子吗?到时候不管是娘们还是别的什么玩意,还不是手到擒来、手拿把掐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