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查到了，这人叫林才贵，他儿子林小龙患有尿毒症，在医院已经待了很多年了。今年是最后期限，若是再找不到合适的肾源，留给他儿子的就只有死路一条。”顾登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过林才贵的户籍信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屏幕上的男人四十出头，鬓角却已泛着霜白，证件照里的眼神像蒙着一层灰，透着股化不开的疲惫。
“但我有点不明白，”包月捏着笔在笔记本上圈下“韩月”和“林才贵”两个名字，笔尖在中间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林才贵和韩月根本没有交集，社区登记的住址隔了三个街区，工作单位也八竿子打不着，银行流水更是干净得像张白纸。他为啥要杀韩月？现场没丢钱，没丢首饰，连韩月手腕上那只限量款手表都还在——这不合常理。”他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拍，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里头肯定有别的事儿。”
陈北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目光落在窗外医院顶楼的避雷针上。“走，去医院瞧瞧。”他站起身时带起一阵风，“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不可能不管他儿子。”
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三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透过玻璃往里看，病床上的男孩蜷缩着，十二岁的年纪，胳膊细得像根枯柴，手腕上的留置针显得格外粗重。
他的脸颊陷下去两块，眼窝青黑，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大，正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瓶发呆，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在数着剩下的日子。
顾登喉结动了动，别开视线。
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可每次看到这样的孩子，还是忍不住心头发紧。
三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一等就是三个小时。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走廊里的灯次第亮起，林才贵始终没有出现。
“这都快晚上八点了，他儿子今晚该换药了。”包月看着手表，语气里带着焦虑。她刚说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过来，眉头拧得像团麻花。
“你们是林小龙的家属？”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无奈，“这孩子的父亲已经一天一夜没露面了。他这情况特殊，身边离不了人，稍微有点不对劲就得马上叫护士。还有，住院费和下周的透析费都没交，财务那边刚催了，再不交的话，明天只能先停治疗了。”
医生叹了口气，翻着病历本：“这孩子挺可怜的，从六岁查到尿毒症，住了六年院，每次疼得直哭，都咬着牙不吭声。他爸以前天天守着，端水喂饭，晚上就蜷在床边的椅子上睡，怎么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陈北安站起身：“我们是……朋友，过来看看。费用的事，我们先垫上，您先别停治疗。”他掏出手机，跟着医生去了缴费处。顾登和包月留在原地，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只有病房里偶尔传来林小龙压抑的咳嗽。
三人处理完缴费手续，正准备踏出医院大门，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咚——”一声巨响像炸雷似的在耳边炸开，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紧接着，是人群的尖叫，有人喊着“有人跳楼了”，声音里带着惊恐的颤音。
顾登反应最快，掏出手机就拨了警局的电话：“喂，市一院门口，有人跳楼自杀，马上派法医和警员过来，再叫辆运尸车……对，地址是市一院门诊楼正门口。”他挂了电话，又拨了120，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北安已经脱下了外套，快步朝着人群围拢的地方跑过去。
地上的血迹顺着地砖的缝隙往外蔓延，混着碎玻璃和尘土，触目惊心。
他蹲下身，把外套轻轻盖在那人身上，盖住那些飞溅的血肉。
就在盖住脸的那一刻，他的动作顿住了——那半张露在外面的侧脸，颧骨处有颗明显的痣，和户籍照片上的林才贵一模一样。
陈北安的瞳孔猛地收缩，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他共事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凶手，有穷凶极恶的，有被逼无奈的，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杀了人，不跑，反而在儿子住院的医院门口跳楼。
这不合逻辑，太不合逻辑了。
包月紧跟着跑过来，从警车上拿了四个路障，迅速围在尸体周围，大声疏散人群：“大家请让一让，保持距离，不要拍照，警察马上就到！”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额头上渗出冷汗。
医院的安保也很快赶了过来，拿着隔离带帮忙围起警戒线。
有护士跑出来，看到地上的情景，捂着嘴干呕起来。
门诊楼门口人来人往，有刚看完病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母亲，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尖叫声和哭喊声混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顾登站在警戒线外，望着地上盖着外套的尸体，又抬头看了看门诊楼的顶楼。
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栏杆的呜咽声。
他突然想起林小龙在病房里的眼神，那么安静，又那么绝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包月喘着气走过来，声音发哑，“杀了韩月，又跳楼……他儿子还在楼上等着他呢。”
陈北安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外套。
外套的衣角被风吹起，露出下面染血的袖口，那袖口磨得有些发白，像是洗过无数次。
他突然想起医生的话——林才贵以前天天守着儿子，晚上就蜷在床边的椅子上睡。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医院门口的混乱。
陈北安看着越来越近的警车，突然开口：“去查韩月的体检报告，尤其是肾脏相关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查最近三个月所有医院的肾源匹配记录，重点查林小龙的。”
风卷着消毒水的味道掠过，陈北安低头看着那件盖着尸体的外套，突然觉得，这案子里藏着的，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重得多。
重到能压垮一个父亲，重到能让他用两条人命，去换一个不可能的结局。